而左臂骨骼完好如初,未有絲毫內力損壞的跡象,僅有五道指印深深沒入血肉,甚至留下了強行拖拽后長長的抓痕。
宮惟視線落在那抓痕上,瞳孔漸漸睜大,耳邊響起臨江都酒館里喧雜的聲響。說書老頭在樓下繪聲繪色念著什麼,尉遲驍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法華仙尊仙逝后,應盟主從岱山一劍駕臨,親自沖上璇璣殿,與徐宗主凌空斗了一場,才把宮院長的尸身從他手里搶回來。彼時尸身已經有所損壞……”
“徐宗主竟然敗了?”
“敗了!回滄陽宗后切記莫要亂問!”
……
徐霜策敗給了應愷,十六年轉瞬即逝。
尸身手臂上那五道劃痕卻依然鮮明慘烈,弧度由深而淺直至消失,好似兩相爭奪時無可奈何的放手。
第41章
“唉, 誰知道那妖獸會突然從籠子里撲出來,要不是那孩子撲上去把二公子推開……”
“手腳俱斷肺腑碾碎,右半邊身體完全毀了, 造孽啊!”
“不知道那仙藥吊命能吊多久?”
“真可憐, 明明長得那麼漂亮……”
床邊高高堆積著染透了血的繃帶, 破碎的內臟肉沫沾染在毛毯上,散發出難以言喻的氣味。年幼的白霰窩在床上, 被褥下的右側身體奇怪地塌陷進去,好似已經沒有了腹腔,本該是右臂和腿的位置屈折著, 彎成了觸目驚心的形狀。
“不管是什麼仙丹妙藥, 只要能維持住生命我都會讓人上的。謝謝你救了我弟弟的命, 如果你還有什麼心愿的話, 可以現在就告訴我……”
年輕的鉅宗站在病榻邊說著什麼,但白霰沒有在聽。
孩童眼角還殘留著因為痛苦而蒙上的淚水,懵懵懂懂地睜大眼睛, 視線移向站在鉅宗身后的那個少年。
長孫世家二公子,度開洵。
他并不比白霰大兩歲,但比瘦弱的白霰高得多, 也結實得多。天生的瘋狂和殘忍并不能從英俊的五官里泄露分毫,光從外表看的話, 他那明亮有神的眉眼和深邃鮮明的輪廓甚至十分招女孩子喜歡, 已經顯出了日后翩翩少年郎的模樣。
大概是觸碰到白霰膽怯的目光,他嘴角一勾,笑了起來。
鉅宗道:“我讓人去問了,說你三年前大饑荒時進長孫家,父母家人都不在了。不知你還有什麼其他心愿?不管是什麼我都可以……”
“沒關系, ”白霰小小聲地說。
他在鉅宗的注視中低下頭,竭力想蜷曲起來,但幼小的、殘破的身體卻無法做到這一點。
“是……是二公子給了我吃的,不然我就……就餓死了。”
他咽了口唾沫,想說什麼卻又不敢,半晌只能固執地重復了一遍:
“沒關系。”
從跨進長孫世家大門的那一刻起,他的性命就不再屬于自己了,哪怕是粉身碎骨,被妖獸碾成肉泥也沒關系。
長孫澄風陷入了沉默,半晌抬手輕輕摸了摸小孩柔黑的發頂,低聲說:“好好休息吧。”
門開了又關,充滿濃厚血腥和藥味的房間終于安靜下來。
白霰獨自躺在床上,睜著大大的眼睛呆呆望著床幃。
吱呀——
這時推門聲突然再次響起,光帶從門縫中延伸向屋內。度開洵去而復返,在白霰驀然亮起的視線中鉆進屋,背著手繞病榻踱了一圈,才停下腳步笑吟吟道:“別聽我哥的。
”
“二公子……”
“你活不了啦。”度開洵毫不留情打斷了他。
也許是早已心知肚明,白霰并沒有太大反應,只是眼底的神采漸漸黯淡下去,半晌抿起蒼白幼嫩的嘴唇。
度開洵找了張椅子坐下來,居高臨下地觀察著他,似乎透過那殘缺不全、狼狽不堪的外表,發現了內里更加有趣的東西,突然問:“你想活下來嗎?”
白霰茫然抬起頭。
“你為了我,什麼都可以做嗎?”
“……”白霰眼睛里尚未斷絕的光,又一寸寸地亮了起來。
度開洵的笑意更深了。他探身貼在白霰耳邊,仿佛玩伴之間分享不得了的秘密,尾音中帶著興奮的顫栗,輕輕地、一字一句地說:
“等我凝出兵人絲,就把你煉成兵人吧。”
“這樣你就不會痛,不會死,永遠陪伴在我身邊,對我忠心耿耿。”
“你會一直喜歡我,永世不變。”
……
那愛意將絕不能違背,就如同主人對兵人的命令一般至高無上,永世不變。
“——你不是說喜歡我,發誓永遠也不離開我的嗎?”
刑懲院前堂上,陽光慘白得耀眼。已經長大成人的度開洵身形輪廓更加舒展,但笑容中的戾氣卻更加難以掩藏,他背著手在眾目睽睽之下踱了一圈,在白霰驚駭的注視中停下腳步,笑道:“那你就把心臟剖出來給我看看吧。”
所有人都驚呆了,東首座上刑懲院宮院長起身喝止:“度開洵!”
“怎麼了?”度開洵俯視著白霰毫無血色的臉,笑容中帶上了越發兇戾的暴躁:“讓你把心臟剖出來,沒聽見嗎?”
不要這樣,求求你不要這樣。
心臟是我最后的血肉,剖出心來我會死,求求你不要這樣——
然而命令代表著絕對控制,代表著無從抵抗。白霰眼睜睜看見自己的手一寸寸舉了起來,顫抖著伸向左胸腔,巨大的絕望和難以置信讓他耳朵里嗡嗡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