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看見在這狹小的角落中,滄陽宗主半跪在地,一手撐著碎裂的地磚,耳邊只回蕩著自己嘶啞可怕的喘息。
“我喜歡你”——仿佛深水下漸漸浮出陰影,幻境中含血的乞求聲再次從意識深處響起。
不可能,你明明只是想殺我。
“可我喜歡你。”
你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喜歡!
“你怎能如此屠戮于我,徐霜策?”
喀嚓一聲清脆龜裂,五指同時按進地磚,徐霜策一手死死按住額角。
他就像走投無路的困獸,內心突然生出一個荒謬到極點的念頭:會不會那幻境中的一切都曾經發生過?
他故意說喜歡我,只是為了看我此刻被千刀萬剮,只是為了給他自己報殺身之仇?
吱呀——
這時殿門突然被推開了,一個熟悉又輕快的腳步跨過門檻:“有人嗎?”
霎時徐霜策面容劇變,猝然回頭。
沉重的殿門被用力推開了一條縫,漫天月華之下,“向小園”正背著手躍過斷裂的地面。少年身形總有種輕盈到了極致的韻律感,他向四周好奇張望了一圈,驀地看見徐霜策,眼底神采一亮:“師尊!”
黑暗完全掩蓋了徐霜策此刻的表情,宮惟看不見,開開心心地奔上前:“師尊果然英明神武,已然力挽狂瀾,弟子欽佩至極!弟子擔心師尊,所以就來……”
陰影中傳來徐霜策壓抑的聲音,冰冷刺骨:“站住。”
第53章
“站住。”
這兩字好似當頭一桶冰水潑下來, 宮惟一怔。
他停下腳步,這才發現徐霜策緩緩從陰影中站起身,緊握不奈何劍的右手似乎微微不穩, 目光死死地盯著自己。
宮惟下意識站住腳步:“師尊?”
少年微仰著頭, 那姿態迷茫無辜, 與剛才幻境中斷手斷腿、鮮血滿身的畫面重合在一起,全然不知將要遭到怎樣的屠戮。
“別過來, ”徐霜策向后退了半步,沒人能聽清他的尾音緊繃:“別靠近我。”
“師尊?你怎麼……”
嘩啦!
徐霜策倉促退后,撞翻了廢墟中的茶幾, 但他沒心情去顧及了。他緊握著烙鐵般的不奈何, 視線一時清楚又一時恍惚, 看見那少年就這樣帶著滿面信任和乞求, 迎接自己一步步靠近,然后被自己手起劍落刺穿了心臟。
直到最后一刻,他都難以置信地緊緊抓著不奈何劍身, 眼底滿是淚水。
我這麼喜歡你,你怎能如此對我?
宮惟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但慣性的信任卻清清楚楚寫在眼底, 充滿討好地向前伸出手:“師尊,我……”
無形的力量當胸而來, 猝不及防把他推了出去!
嘭!
宮惟撞翻桌椅, 趔趄摔倒在地,茶碗瓷器砸落在地摔得粉碎。
他仿佛被人迎面重重扇了一耳光,整個人都是蒙的,茫然而又難以置信地坐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徐霜策猛地上前半步, 但又硬生生止住了,生硬的表情大半隱沒在黑暗中,就這麼居高臨下盯著他看了片刻,突然轉身拂袖而去。
“師,師尊?”宮惟一下從迷茫中驚醒了,毫無來由的恐懼突然涌上心頭,爬起來就踉蹌著追上去,甚至連靠近不奈何造成的心臟劇痛都沒顧上,雙臂從身后倉促環住了徐霜策的腰:“師尊對不起,我錯了,我以后一定改!……”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丟下,就像他小時候賭氣當著徐霜策的面親了一口應愷,然后徐霜策也是這樣一言不發轉身就走,連一個眼神都沒留下;還有那次他滿心歡喜地保證如果徐霜策死了自己一定哭,但徐霜策神情一下就變了,然后起身拂袖而去,很久都沒再來懲舒宮看他。
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
但如果徐白生氣的話,他下意識覺得一定是自己又做錯了什麼。
徐霜策胸腔急促起伏,抓住了少年緊摟在自己腰腹部的手,吐出兩個字:“放開。”
但宮惟用力地貼著他身后不肯放:“師尊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放開!”
“師尊,師尊不要把我一個人丟在宴春臺!”
徐霜策長吸一口氣,竭力壓下幻境殘存在自己意識中的驚疑、悔恨和針扎般的恐懼。他想抓著少年的手把他掰開,但不知為何卻無法狠下心來,連試了幾次都沒掰開;這個動作更加刺激了宮惟敏感的神經,他以為自己又要被摔出去了,混亂中口不擇言地大聲道:“我不要你施法以身相代了!我以后保證小心不會再受傷了!”
徐霜策再也無法忍受,猛一拂袖,不奈何劍霎時化作流星消失在了掌間。
劍靈消弭于無形,始終壓迫宮惟心臟的威勢隨之一松。徐霜策捏著他的手迫使他放開自己,轉身扳著宮惟的下頷,嘶啞道:“你是回來報仇的,對嗎?”
——很多年前當你我還未變成傳說的時候,我曾經對人間降下滅世之災,而你拼死擊回雷劫,守護著鉅宗的靈魂升上天界,迎面遭到我從天而降的屠戮。
多年后你我轉世成人,在某個不為人知的時空中,你曾經站在血海中那樣傷痕累累地乞求我,緊握著不奈何的手幾乎被劍鋒完全切開,但最終還是被一劍貫穿了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