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又提起十六年前。
宮惟的心剎那間漏跳了一拍。
徐霜策直勾勾盯著他,說:“我想知道宮徵羽為什麼要殺我。”
其實宮院長想殺徐宗主這件事,對仙盟各家來說都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畢竟他倆之間的各種矛盾已經太劇烈、太不可調和了。況且如果十六年前升仙臺上真能把飛升之路打通,那麼以當時徐霜策的修為,真是隨時有可能降下天劫立地飛升,那麼以后宮院長就算再恨他,也沒機會下手了——總不能找到上天界去尋仇。
所以升仙臺是宮院長最后的機會,所有人都能想通這個道理。
唯獨徐霜策不能。
“我不明白為什麼宮徵羽想讓我死,所有人都說那是因為他恨我,但我不肯相信。他心里一定有些不為人知的原因,只是我還沒猜到。”
徐霜策略微俯身,看著宮惟睜大的眼睛,輕聲說:“直至今天我終于給自己找到了另一種可能。”
“……”宮惟完全不知道剛才徐霜策身上發生了什麼,但他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安:“什麼可能?”
車廂微暗,但徐宗主那雙鋒利的眼睛卻異常明亮。可能就是因為太亮了,隱隱有種怪異的偏執:“如果我曾經在某一世輪回中犯下過重罪,殘忍濫殺,屠戮無數世人;然后在不知何處的另一座升仙臺上大開殺戒,令仙盟幾乎無存,甚至將他也一并刺死……”
這荒謬絕倫的言辭卻被他說得如此清晰、冷靜,強烈的反差讓人不由悚然,他自己卻直勾勾盯著宮惟,仿佛絲毫不察。
“那麼十六年來所有的耿耿于懷終于都得到了答案,至少我是罪有應得,未來死在他手上的時候也能讓自己釋懷。
”
“——你覺得呢,向小園?”
車廂安靜得嚇人,一種荒唐到極點的驚懼從宮惟心頭陡然升起,想用力掙脫手腕,徐霜策五指卻像鐐銬般又冷又沉:“并沒有這回事,師尊你只是思慮過重了,你……”
徐霜策深邃的輪廓幾乎被陰影吞沒,唯獨眼角亮得瘆人:“思慮過重?”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先放開……”
“只是思慮過重嗎?”
“我真的不知道,放開我!”宮惟用力想從越來越緊的桎梏中掙脫出去,他手已經被掐得青筋暴起,腕骨痛到發抖:“你弄疼我了!”
徐霜策驀然松勁,宮惟一把抽回手,腕骨上赫然已留下了四根青紅交錯的指印。
“……”
宮惟用力捂著手腕,只用眼角愕然打量徐霜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突然被拽進了這個離奇的噩夢里。屋里的空氣好像凝固了,不知過了多久,徐霜策身周那隱約涌動的暴戾終于慢慢褪了下去,他閉上眼睛呼了口氣,再睜開時除了不明顯的血絲,已經看不出太多異常。
他攤開手掌低聲道:“給我。”
宮惟骨裂般劇痛,遲疑了一下,才慢慢把受傷的手腕再次放到了他掌心。
但徐霜策沒有灌注靈力撫平那青紫的痕跡,也沒有消除任何一絲的疼痛。他只是握著,大拇指腹輕輕摩挲著那段手腕,眼睫垂落著,神情專注到令人不由心驚的地步,良久后指尖突然在宮惟左手腕內側一按。
一個泛著淡金色光芒的“徐”字霎時閃現,隨即隱沒在了肌膚之下。
又是以身相代術!
“……師尊?!”
“有了這道符,哪怕被一劍貫胸,刺穿的也是我的心臟。
”
剛才混亂的余韻終于完全從徐霜策身上退了下去。他在燈下沉默片刻,才極輕微地笑了笑:“也許到那一天,所有‘思慮’都總算能結束了吧。”
在宮惟的認知里,笑代表愉快和喜悅,但不知為何他看到徐霜策眼底那絲笑意時,卻感到一種撲面而來的悲涼。他本來高高興興奔向蓬萊殿時滿心都想要親口叫一聲徐白,然而此刻空氣中無端的沉重又把那沖動硬生生壓了回去。
“……不會有那一天的。”他近乎無聲地道。
那尾音實在太輕了,徐霜策問:“什麼?”
這世上只有一個徐白,我不會讓你有被一劍穿心的那一天。
宮惟搖頭沒有回答,只小心摸摸手腕上被銘刻了“徐”字的地方,抬眼喊道:“師尊。”
徐霜策溫熱的手從他臉頰一滑而下,疲憊地回應了一句:“愛徒。”
第54章
岱山, 懲舒宮。
咣當一聲重響,終于有人耐不住摔了茶盅,怒道:“應盟主明明是在金船上遭了暗算的, 憑什麼大半夜的把我們所有人都‘請’來岱山?!”
偏殿滿滿當當坐了二十來位宗師, 高矮胖瘦男女老少皆有, 仙盟數得著的掌門家主大半都在這里了,還有一小半迫于劍宗威勢, 正在趕來的半路上。
等了大半夜總算等來出頭的椽子,好幾位心懷不滿的世家尊主迫不及待開口附和:“我這剛歇下,突然就被謁金門少主親自登門‘請’來懲舒宮了——知道的知道是盟主出了事, 不知道的還以為仙盟明火執仗抄我家呢!”“不是我說, 即便應宸淵真出了事, 仙盟也不能把我等當犯人拘在此處對吧?”“就是!誰知道他們到底在搞什麼鬼!萬一有人趁機挾持盟主利用我等也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