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必。”
宮惟一股寒意直沖咽喉,剎那間他還以為徐霜策下一句話是:你的尸骨都能起出兵人,你本人不更能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徐霜策一言未發。
他就這麼靜靜盯著自己擱在琴弦上的手,宮惟充滿疑惑地看著他,突然荒謬地生出一絲心有靈犀——徐霜策想說的人是他自己。
他竟覺得自己跟那滅世兵人存在著某種聯系?
這更不可思議了,徐霜策覺得自己算創造它、毀滅它、或是曾與它一戰的三種人中的哪一種?
宮惟既詫異又迷惑,卻見徐霜策吸了口氣,突兀地話鋒一轉:“應愷于此時遭受暗算且生死未卜,按仙盟律令,所有名門世家尊主都必須立刻趕往岱山懲舒宮,我也不例外。而法華仙尊的尸身偏偏在此時逃脫,必定是要趁此機會,去天門關尋找那滅世兵人。”
“姑且不論他是用什麼手段讓應愷中招的,對方這一系列調虎離山的安排堪稱緊密,目的便是要搶先我們一步找到兵人。如果我們此刻還待在岱山,那便是耽誤時機,正中對方下懷了。”
宮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只見不遠處柳虛之有氣無力地撐著地板,感動道:“我從未聽徐兄一次性說過這麼多話,如今直抒胸臆,想是心境開朗才致健談,可喜可賀!可贊可嘆!那依徐兄之見,幕后黑手想要得到滅世兵人去做什麼呢?”
“……”
“開朗健談”的徐霜策垂目而坐,面容俊美冷淡,薄唇緊閉。
車內一片安靜。
“咳咳!”宮惟尷尬地清了清嗓子,佯裝無事道:“之前聽師尊說那滅世兵人已經被完全摧毀了,那如今鬼修想把它從地心里挖出來去做什麼呢?”
徐霜策一搖頭道:“不知。”
柳虛之張著嘴:“……”
“不過不用急。”徐霜策掀開車窗玉簾,輕聲道:“等我們幫他做完那件事情,真相自然就見分曉了。”
血河車當空時,車內外時間流逝不同,他們已經離開中原腹地來到了邊關附近。只見窗外日頭已過中天,但黑蒙蒙地竟不見亮,遙遠地面上的山川丘陵好似被一層白霧覆蓋了。更遠的地平線上,一道綿延千萬里的寒潮如有生命般,正隱隱冒頭涌動。
“呀,”柳虛之忘了剛才被無視的疑惑,湊上來皺眉道:“不好,天門關常年氣候反常,怕是又趕上異象了。”
這里只有久居天門關附近的樂圣對當地天象比較了解,宮惟問:“地動嗎?”
“天穹至暗寒潮來,不是地動。”柳虛之瞇眼對日頭觀察片刻,道:“算算這個時節,可能是黑虹貫日。”
黑虹貫日天象不祥,但天門關靠近極北冰川,出現什麼都不以為怪,只能說運氣不那麼好罷了。
徐霜策的手終于從伏羲琴上移開了,淡淡道:“柳兄,請。”
柳虛之攤上這檔子事可算是倒了血霉。他突破金丹后已在合虛期停滯多年,自知這輩子都未必能突破大乘,對飛升更是不感興趣,平生只想安穩待在宴春臺賞月彈琴、流淚葬花,做個風流文雅之士,順帶聽聽各位仙友不怎麼文雅的小話本。奈何此番遇上徐霜策之后,他先是身中鏡術,又砍傷了嫡徒,欠下穆奪朱兩萬兩黃金,最后還被迫來到這千里之外寸草不生的極寒之地彈琴賣藝,真是何止一個慘字了得。
然而徐宗主在此,他再不情愿也沒用,只得長嘆一口氣取過琴來,彈指一撥——當!
靈力震響驟起,宮惟突然被拉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耳朵被人從身后伸手捂住了,頓時外界一絲聲響不聞。
他扭頭向后看去,正遇上徐霜策眼睫低垂,兩人的視線輕輕一撞。
一連串長長短短的音符以血河車為中心,從高空向四面八方擴散,組成無形的海浪沒入大地。柳虛之閉目側耳似乎在傾聽什麼,一刻鐘后疾風暴雨般的十指陡然一停,睜眼道:“有了!繼續向北四百里處,冰川盡頭有一處地裂!”
鏡術遺留的傷害極大,眼下他靈力更加枯竭了,一邊喘氣一邊擦拭額角的冷汗,疲憊而欣慰:“柳某人幸不辱使命,徐兄,你可不可以放我回……徐兄?”
徐霜策在柳虛之震驚的視線中收回手,放開了宮惟的耳朵。
宮惟忙不迭從他懷里起身爬到另一邊坐墊上,神情自若,耳梢滾燙。
“……”
片刻安靜后柳虛之恍然大悟,撫掌贊嘆不已:“徐兄對弟子盡心盡力,無微不至,當真是吾輩楷模!回想我之前為人師尊真是多有疏忽,慚愧慚愧!”
徐霜策置若罔聞,視線直接越過了他:“降。”
隨著他這一聲落地,四頭神禽同時長嘯,猛地向下俯沖而去。
柳虛之還沒來得及坐穩就咣當一聲栽倒在地,與此同時徐霜策穩穩按住了宮惟的手。巨車如利箭劈開兩側洶涌寒霧,約莫半盞茶工夫,轟然一聲降落在了地面。
隨即車門打開,風雪立刻尖嘯著涌了進來。
此時已至天門關,天地嚴寒且靈氣稀薄,斷然不能再御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