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已經從“解決”、“掩蓋”、“丑事”等只字片語中預感到了什麼,恐懼從心頭油然而起,忍不住偷偷抬眼望向前方。
他的主人正雙手抱臂,陰影恰到好處擋住了他眼底隱而不發的暴躁和不安,貌似無所謂地微微笑著:“——他自己同意做我的兵人,難道這也不行嗎?”
少年那張英俊的臉在搖曳火光中更加輪廓分明,然后頓了頓,用一種似乎更加不在意的語氣道:“好吧,既然你們這樣反對,那你們就把這具兵人銷毀了吧。”
銷毀。
周圍喧嘩如炸了的油鍋,但白霰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這兩個字就像利箭霎時刺穿了他的肺,讓他在極度驚懼中無法呼吸,突然身后大門“砰!”一聲被重重推開。
“鉅宗!”“鉅宗大人!”
白霰連回頭都做不到,他只見長孫澄風從身側大步而來,那張總是溫柔和善的面孔從未如此寒霜籠罩,一字不發拔劍而出,重重釘進了白霰身前的地面!
“——白霰亦是我家子弟,誰要傷他,先問過我。”
長孫澄風聲音不高,但一字一句清晰冰冷,刑堂之上人人屏息無聲。
足足數息后,他才收劍回鞘,拂袖扶起地上的白霰,低聲道:“跟我走。”
白霰已經不記得那天自己是怎麼走出刑堂的了,唯一深深留在印象中的,是自己轉身時度開洵驚愕、茫然、最終化作嫉恨陰鷙的眼神,以及長孫澄風溫暖有力的掌心。
就是從那天起,有一顆種子無意間掉在心里,隱秘地生了根。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產生變化的呢?
那些隱沒在歲月中的吉光片羽,很多都已經無跡可循了。
豪門世族,宅院深深,曲折長廊幾番夢徊。雨后屋檐下的那一叢鈴蘭花是澄風大人院里采的,窗前桌案上的那一塊白玉墨是澄風大人從外面帶回來的,枕頭下偷藏的那個劍穗是澄風大人上次落在半道上的。每一次在二公子那里受到折磨和委屈,澄風大人都能及時出手庇護,哪怕他出遠門不在家時也不例外。
每次澄風大人回來時,白霰會跑去躲在人群后的角落里迎接他,再趁人不注意偷偷地溜走。但偶爾澄風大人會在眾人散盡后再站一會兒,招手把白霰從回廊的角落里喚出來,詢問他的身體情況,溫暖的指尖按在他眉心,把自己的靈力灌注給他。
活人兵械化過程中會有種種痛苦和不適,灌注靈力會得到緩解,但他的主人很少這麼做。
因為那似乎是一種“獎賞”,但白霰不論怎麼怒力,都很難讓主人滿意。
“怎麼人人都說你好,你是不是一背著我就到處交朋友去了?”
“你明明這麼蠢,跟廢品有什麼區別?”
度開洵似乎天生就有兩張面孔,他是個風度禮節樣樣完美的世家子弟,也是個陰戾煩躁殘忍嗜血的暴君。他說話幽默風趣健談討喜,但轉過頭言辭犀利辱罵隨心,白霰必須要非常非常小心才能夠避免觸怒他,而且永遠也不知道他難得的好心情什麼時候就會突然化作恐怖的怒火。
“我閉關這段時間你竟然還算乖。”那天度開洵抱臂倚在門邊,懶洋洋地道,“我靈力又精進了呢。”
白霰謹慎地閉著嘴,視線謙恭盯著地面。
這兩件事中不知是哪一件讓度開洵心情突然好起來,招手說:“過來。”
“……”白霰小心上前兩步,緊接著被度開洵一把抓住手,不由分說拽到近前:“你不是想要靈力嗎?過來!”
白霰一驚,還沒來得及躲,眉心已經被兩根手指重重地按住了。但度開洵還沒開始灌注靈力,突然察覺到了什麼,臉色變得風雨欲來:“之前有人給你靈力?誰?”
“二、二公子……”
“是長孫澄風?!”
白霰甚至來不及辯解,只見度開洵眼底滿腔怒火已經燒了起來,當胸一掌就把他推得橫飛出了門外,厲聲道:“你到底是誰的東西?滾!”
哐當重響中白霰滾落在庭院中的雪地上:“二公子我錯了!對不起!我——”
“住口!!”
門外下著大雪,白霰狼狽不堪又慌極了,跪地膝行就要過來扳住門框,度開洵卻一指把他定住了,只能直挺挺跪在雪地上。
少年那張英俊的面孔被憤怒所扭曲,他像頭獅子一般在屋里走來走去,從墻上取下寶劍狠狠拔出鞘,數息后鏘一聲重重回鞘扔在地上;又沖進內間從兵器架上取下刺鞭,疾步沖出門狠狠地盯著白霰,半晌泄憤般把那鋼鞭往身后一砸,然后過來一腳把白霰踹得向后倒去,胸腔中頓時發出了機體斷裂的刺耳聲響。
“你給我滾!滾出長孫家!”
白霰哭得直喘氣,連爬起來都不敢:“對不起二公子,我錯了,我錯了……”
度開洵一揚手就要打下去:“滾!!”
劇痛并沒有如期來臨,因為度開洵的手被人隔空定住了,緊接著身后一道熟悉的腳步疾行而來。
白霰倉惶回頭望去,只見長孫澄風踏雪而至,一耳光重重打在了親弟弟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