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完全靜止了,度開洵連抬手捂臉都沒有,就那麼直勾勾地、目光瘆亮地盯著他兄長,眼神讓人不寒而栗。
長孫澄風卻絲毫沒有理會,伸手一探白霰變形的胸腔,眼神頓時完全沉了下去,隱約閃爍著一絲堪稱森寒的光。
白霰顫聲:“……鉅……鉅宗大人……”
長孫澄風說:“來人。”
幾名金丹弟子正心驚膽戰候在庭院外,只聽他冷冷道:“家法已經管不了二公子了,送他去刑懲院給宮院長管教吧。”
大弟子以為自己聽錯了:“鉅宗大人?”
“還不押下!”長孫澄風厲聲怒吼。
幾名弟子噤若寒蟬,七手八腳拉起度開洵,幾個人才把他硬生生地拽了出去。
白霰不敢抬頭,他能感覺到度開洵越去越遠,但那專注到可怕的視線一直死死釘在自己臉上。這時一只有力的手把他從雪地上拉了起來,緊緊地擁抱了一下。
“不要怕。”長孫澄風溫和低沉的聲音在頭頂上道,“他不會再有機會傷害你了。”
撲通,撲通。
僵冷的心跳再次緩慢恢復跳動,破冰一般越來越響,越來越有力,一下下響在白霰耳邊:
“別害怕,白霰。我解除了你脊椎后那道總禁制,以后他再也不能那樣控制你了。”
“放心,我已經對全族上下所有知情者下禁令,不會有人去外面亂說。”
“不要害怕,白霰,你在我心中與活人無異。”
……
“你不會死的。”那個血咒應驗的撕心之夜,當他因劇痛從昏迷中醒來時,看見長孫澄風滿身鮮血緊抱著他,元神虛弱面色青灰,手里卻緊緊攥著一根靈光璀璨的兵人絲,像是攥住了這世間最大的珍寶,傷痕累累卻心滿意足:
“不要怕,白霰。
我說過我一定能把你救活。”
——我會永遠保護你,讓你一生遠離災厄與恐懼。
地心深淵下,墜落的風聲仿佛都消失了。
千萬年積雪已當頭而至,充斥了白霰的瞳孔,這時他聽見耳邊響起度開洵顫抖的聲音,仿佛在作出某種絕望的保證:
“不要怕,你一定能回去。”
這是死亡降臨前最后的誓言。
冰雪洪流轟鳴而下,吞沒了兩道交疊的身影,向萬丈地心奔涌而去。
冰川蕩平,盆地塌陷,千里長河倒灌平原。
遼闊的極北大地埋葬了一切。
第60章
不知過了多久, 震動的大地才漸漸平息。
“咳咳!……”
徐霜策嗆出大股熱血,半晌才勉強止住,重重將不奈何釘入地面, 喘息著起身。
滅世兵人被摧毀那一刻的氣勁直貫上天, 將黑虹貫日天象撕裂, 終于露出了灰白渺遠的蒼穹。
放眼極目望去,冰原千瘡百孔, 巨人開膛時爆出漫天機關兵械,將大地砸出了無數個硝煙裊裊的石坑;更遠處的冰山峰頂已被應愷撞塌,石碓中聳起一座山巒般的物體, 正孤零零矗立在天空下。
那是滅世兵人死不瞑目的頭顱。
徐霜策清出胸中最后一口淋漓血塊, 調息片刻, 拔劍上前。
鋼鐵頭顱已然半毀, 僅剩的那只右眼血色盡褪,成了燒焦的巨洞,空空地對著天。眉心中有一道長達丈余的深深裂隙, 還在不時冒出殘存黑火,那應該是數千年前宣靜河與它同歸于盡時斬下的最后一劍。
——它已經死透了,可這座時空只是幻境。
那麼在遙遠的、被強行暫停了的真實世界, 這具兵人是否還在萬丈地底,尚未被起出?
徐霜策凝視著它, 心里浮現出一絲狐疑。
為什麼法華仙尊阻止災難的辦法是把整個現世拉進大幻境?
為什麼鬼修苦心積慮, 要進入幻境的深淵中起出滅世巨人?
在這座交織著現世與幻境的巨大棋盤上,重重迷霧后隱約露出了兩只博弈的手,一方屬于現世的法華仙尊,另一方則屬于身份未明的鬼修。
但幻境到底只是幻境,不論發生什麼, 都無法對現世已經發生的事實造成任何改變。
那麼法華仙尊與鬼修這兩派之間的激烈博弈,到底具有怎樣隱秘卻關鍵的意義?
呼!
又一陣黑火從兵人眉間裂隙中躥出,打斷了徐霜策的思考。他嘶啞地呼出一口氣,喚了幾句應愷,但沒有回音,便起身躍至頭顱頂上,四下逡巡片刻,只見半邊熟悉的側影俯在兵人右眼眶的角落里,赫然正是昏迷的仙盟盟主。
徐霜策疾步上前把他扶了起來:“應愷?”
應愷并未受什麼傷,但伸手一探便知元神不穩,應該是剛才斬首那巔峰一劍透支了所有的靈力。眼下徐霜策也沒有絲毫靈力能讓他立刻蘇醒,剛想把他扛起來送出去,突然瞟見什麼,動作猝然一頓。
只見應愷額角被黑火燒焦了一塊,隨著姿勢變化傷口開裂,一股鮮血隨之涌出,滴落在了身下的兵甲上。
然后就像深淵上空徐霜策灑落的第一道血、法華仙尊尸身頸間灑落的第二道血,一模一樣的畫面再度出現——那血竟然被吸收了。
第三道血!
徐霜策下意識向后退了半步,瞳孔緊縮——應愷竟與滅世兵人存在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