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驍呆住了,然后突然反應過來:“——他們不是境主親手誅殺的,所以回不了現世……”
“對。現世中的他們還活著,夢境里卻不巧死了,魂魄只能暫時寄存在現世和夢境的夾角里,哪都去不了。但這并不代表他們能逃過一劫,如果夢境坍塌,他們也同我們一樣灰飛煙滅;反之,如果我們結束夢境回到現世,他們也可以跟著一起回來。”
“只除了一條魂魄……并不那麼乖巧。”徐霜策話鋒一轉,眼底顯出一絲嘲意:“這個人深諳鬼修秘術,又知道自己身在夢境,臨死時極不甘心。他既有能力也有情由,所以魂魄很可能哪里都沒去,仍然附著在自己的尸骨上。”
尉遲驍失聲問:“誰?”
徐霜策的視線下移,居高臨下盯著自己腳底的地面,吐出了三個字:“度開洵。”
霎時尉遲驍想起了這個人是誰,只見徐霜策雙手猛然下壓,靈力咆哮而出,轟然震塌地面!
腳下凍土被靈力強行挖出裂口,堅硬的巨石被抬起拋向遠處。地動山搖,冰川轟鳴,尉遲驍被迫連退數步,只見徐霜策一拂袖,再次隔空抬起小山般碩大的黑色凍巖,重重拋出數里以外,腳下已被挖出了上千尺深的巨坑。
轟隆!
徐霜策停下來呼了口氣,尉遲驍立刻頂著沖天冰雪上前,大聲道:“徐宗主!你只剩半顆金丹了,還是暫存實力為好!讓晚輩來挖吧,至少能快一些!”
“……”
徐霜策扭頭望向謁金門少主,上下打量他片刻,略微側身欣然道:“賢侄既有孝心,如此甚佳。”
尉遲驍于是上前站定在深坑邊,當仁不讓捋起袖子,猛地向腳下深坑灌出靈力,大喝一聲:“哈——”
靈力一分分不斷加碼,坑底堅凍萬年的玄石終于被微微撼動。數息后,總算有一塊約莫半間屋子大小的巖石被勉強撬開,搖搖晃晃抬到半空,緊接著轟隆!
巖石摔回坑底,濺起大片煙塵,再也不動了。
尉遲驍氣喘如牛,扶著膝蓋瞪著深坑,良久才緩緩回頭看向徐霜策,瞳孔不住顫抖。
徐霜策道:“此處天地靈氣稀薄,你我靈力皆被壓制,十分里僅剩兩三分是正常的。”
“……”
“不過賢侄還需勤學苦練啊,”頓了頓之后,徐霜策又和氣地補上了后半句話。
整座冰原撼動不斷,數個時辰后,原本就凹陷的盆地又被挖出一道黑黢黢的巨坑。徐霜策手一揚,將千鈞重的龐大巖石從坑底撬出移走,腳底深處突然爆發出驚雷般強烈的震響。
終于被挖穿了!
巨坑底部直接貫通了當初埋葬滅世兵人的地底深澗,深澗再往下便是熔巖地心。一股幾乎凝成實質的陰黑之氣噴涌而出,猶如黑龍,直沖九霄,足足半柱香才散盡,露出了深不見底的真面目。
徐霜策一掌按在地面上,沉聲道:“鬼垣不回顧,死生如朝暮。起!”
這是尉遲驍第二次聽見徐霜策念出這道召喚亡靈的法咒,第一次是在臨江都二十八具艷尸的殮房,撫棺招魂問殺死他們的真兇——然而此刻與當時相比早已物是人非。
他顧不上感傷,只見情形如上次在殮房中一樣,仿佛有根無形的繩索吊著萬丈深淵中的尸骨,一道灰袍身影裹挾著滾滾陰氣破地而出,接著緩緩抬頭,露出了蒼白的真容。
那瞬間尉遲驍脫口而出:“矩宗大人?!”
緊接著他意識到自己錯了——雖然俊朗的五官頗有相似,但眼前這張臉明顯更深刻、神情也更陰鷙,眼底深處隱隱流動著瘋狂偏執的精光。
徐霜策迎風而立,一字字道:“度、開、洵。”
“……”
那灰袍兜帽的死魂靈笑起來,他的聲音也比長孫澄風更加低沉:“我等了你很久,還以為你不會來了……不愧是徐宗主。”
度開洵竟然當真守在這沒走!
尉遲驍心神俱震,愣在了原地。
“終于有一天能見到滄陽宗主如此狼狽的模樣,實在讓人感慨萬千。”度開洵將兩個活人上下打量一眼,微笑道:“你總算愿意同我來做一筆交易了嗎,徐宗主?”
尉遲驍下意識:“什、什麼交易?”
徐霜策沒有回答他,直視著正上方的度開洵,道:“當初你是這夢境中唯一一個殘存部分現世記憶的人。”
度開洵不動聲色:“我是。”
“因為蝶死夢生術的法力對你存在一部分豁免。”
“是。”
徐霜策問:“為什麼?”
度開洵的笑容更深了,緩緩道:“因為沒有人知道,現世中的我也曾經試圖盜取宮惟的右眼,雖然同樣失了手,但當時我碰到了一絲自他眼中流出的,淡金色的血……”
從太乙元年到太乙二十八年,夢境基本就是現世的重演——夢境中的度開洵曾因為虐待白霰而被送進仙盟,現世中的度開洵也干出了同樣的事。
只不過現世中的度開洵被關在懲舒宮,在那里他遇到了剛剛降臨世間、行止詭秘、被眾人敵視排斥的宮惟。他發現宮惟那只妖異的右瞳似乎極不一般,于是膽大包天想要盜取,結果當然是被宮惟一掌便轟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