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他說,“因為我根本不打算解決。”
他回過頭,走出了這座廣闊璀璨的監牢。
宮惟守在外面,應該已經等待了很久。
茫茫云海廣袤無際,讓少年的背影看上去似乎有一點孤獨。徐霜策不由把腳步放輕,但隔老遠就見宮惟的耳朵一動,準確地回頭看來,眼底頓時亮起了光:“徐白!”
“……”
徐霜策停下腳步,須臾做了一個在上天界堪稱十分無禮的動作――他抬手對宮惟一招。宮惟卻毫不介意,像小狐貍奔向自己最喜歡的人那樣,抬腳奔來停在徐霜策面前,抬起頭問:“你這就要走了嗎?”
徐霜策看著面前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點了下頭。
宮惟有點憂慮,片刻后嘆了口氣:“也不知道為什麼,之前我打算自己去人間投胎的時候,千萬年也不覺得辛苦,只感覺坦然。如今要送你去了,反而覺得前路困難重重,內心實在焦灼不安……你一定要去嗎?”
徐霜策的語氣溫和而疏離:“之前眾位仙僚所言甚是。你是天神,投胎成人容易夭折,且易招邪祟來擾。而我當凡人時便與應愷的殺障有過因果,還是我去最為適當。”
“……”宮惟垂下眼睛,過了會難過地道:“徐白。”
“嗯?”
“為什麼我感覺你最近都淡淡的,也不愿意我去喝桃子酒了,也不愿意我去找你玩兒了,是因為你哪里不高興嗎?”
徐霜策微微一怔。
兩人四目相對,少年瞳孔清明澄澈,而徐霜策卻不敢正視對方的眼睛。
有那麼一瞬間他心中突然涌起難以遏制的沖動,甚至向宮惟微微抬起了手,然而最終還是在袍袖中緊握成拳,強迫自己一點點垂下了手臂。
“沒有。”他別過視線沙啞道:“我一點也沒有不高興。”
宮惟對徐霜策那向來是怎麼說怎麼信,聞言總算松了口氣,眼底又浮現出笑影來:“我也是。我每次看到你都滿心歡喜,仿佛春風曉月、花團錦簇,想是因為我喜歡你的關系吧!”
徐霜策重重閉上眼睛,如魔咒般在心中重復過千萬次的話再度從耳邊響起――
“小狐貍喜歡你。”“我最喜歡徐白啦。”“因為我只是徐白一個人的狐貍啊!”……
“春風曉月、花團錦簇,想是因為我喜歡你的關系吧!”
……
“鏡子最喜歡做的不就是模仿麼?你雙手奉上最卑微熱誠的愛,鏡子便將這份愛意原樣反射回來。”鬼太子低沉含笑的聲音從心底浮現:“東天上神,這才是你此生最大的不奈何啊。”
“――不,”徐霜策突然睜開眼睛,聲音倉促仿佛是不想給自己任何反悔的時間,說:“我看到你時不是那樣的。”
宮惟疑道:“徐白?”
“我看到你時,除了滿心歡喜,還會無端生出許多憂慮、嫉妒、恐懼和不平。你知道為什麼嗎?”
“……”
宮惟有點詫異,須臾迷茫道:“為什麼?”
“等你明白的時候,我就可以回來了。”徐霜策頓了頓,又短促地笑了下:“或者你一直不明白也沒關系,我愿意永遠……永遠懷揣著這些歡喜、憂慮和恐懼,直到漫長生命的盡頭。”
他修長的指尖有些發顫,將宮惟的鬢發掠去耳后,然后轉身頭也不回走向遠處,揚起的袍袖很快消失在了皚皚云海中。
而宮惟茫然地站在了原地。
徐霜策與應愷互換命格,投胎下凡,從上天界消失了。
不多久后,西境上神宣靜河下鬼垣攝政,被世人尊稱為鬼太子師,亦離開了上天界。
宮惟化作一只軟蓬蓬的小狐貍,在人間某處大宅院門前趴了好久,終于聽到上空響起嘹亮的嬰兒哭聲:“哇――”
“恭喜恭喜!”“喜得公子!”“恭賀主家喜添麟兒!”
……
在滅世之戰中被無辜殺死的百姓雖然可以立刻轉世投胎,但并不代表殺人的罪孽就不用還了,因此應愷每次投胎都帶著先天重病,往往長不到弱冠便會夭折,用這一世接著一世的病痛來償還當初的人命債。
徐霜策略好些,雖然不至于先天不足,但命帶殺障的普通人往往不會有好結果,幾乎每一世都孤寡孑然且半途就死于非命。每一次他降生和臨死時宮惟都會變作小狐貍依偎在旁,親眼見證了他活得最長的一世是做了亂世將軍,縱橫戰場殺敵無數,最終也被萬箭穿心,死不瞑目。
唯有那一世徐霜策似乎記起了什麼。當將軍臨死之際看見一只火紅的小狐貍從戰場烽煙中穿梭而來,發著抖緊緊依偎到自己身邊時,他下意識張大了眼睛,混沌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了很多久遠的回憶,喃喃道:“……你是宮惟嗎?”
小狐貍眼睛一眨,滾燙的淚珠啪嗒落在了他手背上。
“沒……沒事,別哭。”將軍用最后一絲力氣抬起傷痕累累的手,在小狐貍眼角留下了一抹血跡:“一點也不疼,別哭。”
隨即他的手垂了下去。
將軍死時不舍得將眼睛閉上,仍然看著自己的小狐貍,但瞳孔中生命的光芒已經徹底湮滅不見了。
敵軍一窩蜂沖殺上來,正想要斬下人頭請功,卻見戰死的將軍身側出現了一只火紅幼狐,突然爆發出悲憤至極的尖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