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成的升仙臺高達百丈、云霧靄靄,宮惟拉著徐霜策的手坐在白玉高臺上,一邊看著遠方的星子與人間的燈火交相輝映,一邊在徐霜策耳邊絮絮叨叨地說小話,盤算著將來兩人一起下人間玩兒,又盤算著滄陽宗還有多少錢,還計劃將來借探望宣靜河的機會去皇宮嘗嘗御膳房的口水雞。直到深夜子時來臨,他才停下諸多美好勾畫,站起身來舒了舒筋骨,笑道:
“是時候履行我的諾言啦。”
徐霜策站在他身側,只“唔”了聲,眼底有一絲柔和的神色。
宮惟雙手抬起,猶如從天地中召喚什麼,柔和強大的神力如輕紗般一層層釋放出去,充斥了整個人間。
緊接著,無數星星點點的光芒從山川大地升起,在夜空下匯聚成千百朵明亮的光暈。隨即那光暈又嘩然四散開來,各自拖著迤邐的尾光,飄向人間各地的仙門。
宴春臺、謁金門、滄陽宗、褪婀、巨鹿城、甚至高懸天際的醫宗金船……所有修士都不約而同抬起頭,望著夜空下夢幻般絢麗的盛景,不知是誰最先發出了難以置信的聲音:“這是……這是歸魂嗎?”
“是黃泉下的逝者歸魂?!”
“魂兮歸來。”升仙高臺上,宮惟眼底倒映著千萬星海,微笑道。
“當日我殺上升仙臺時,曾經許諾死于我手之人,來世皆賜功德傍身。如今不僅賜予功德,還令眾魂各自投胎回到本家,這樣便能血親不斷,再續前緣了。”
遠處褪婀方向,長孫澄風御劍而來,降落在兩人身后的升仙臺上,緩步走上前來,怔怔望向那千百個奔赴各家的明亮魂魄。
宮惟沒有回頭,指著巨鹿城方向笑道:“澄風,你看,你們長孫家損失的那十一名子弟如今都投回本家啦。”
長孫澄風嘴唇微微發抖,半晌抬起手來,撫摩自己胸膛心口的位置。
只有他知道這里曾經被一劍貫穿,但致命的創傷已經愈合,連痕跡都消失不見。
因為有一個人無聲無息地替他死去了。
“我的……”長孫澄風仿佛終于鼓起了勇氣,顫抖地問:“……我的那個弟弟呢?”
宮惟沉默片刻,徐霜策也沒說話。
“你想讓他活嗎?”半晌宮惟才問。
蝶死夢生中被殺身奪舍那一刻的絕望,現世升仙臺上復活那瞬間的震驚,血緣深處錯綜復雜的恩怨……無數前塵往事,都如走馬觀花般從腦海中掠過,最終化作茫茫一片空白。
“我想讓他活,但我不想再見到他了。”終于只聽長孫澄風沙啞道。
“我是個有私心的凡人,只想與白霰一起,百年后共葬在巨鹿城的太湖邊。”
夜空已經恢復岑寂,那千百團轉世的魂魄,都各自奔赴故園,消失在了人間。
“世間事有如意者,亦有不如意者。”良久宮惟在夜風中嘆了口氣,既沒有答應,也沒有回絕,只唏噓道:“度開洵應該也是這麼想的吧!”
這時羅剎塔的神光凌空而至,尉遲銳從褪婀來到升仙臺,裹挾著滿身酒氣,走上前來。
他明顯被眾人敬了很多酒,但腳步非常穩健,眼神也一片清明:“都回歸本家了?”
“差不多吧!”宮惟微笑道,“仙門各家未來幾年出生的嬰兒,都是當初在升仙臺下戰死的子弟,而且生來自帶功德,對修行是有幫助的。
”
他怡然呼了口氣,仿佛終于完成了某個重大的責任:“此間因果終于閉環啦!”
玄門百家之所以會一心修建通天大道,歸根結底是源于對飛升的渴求,以及受了鬼太子的蠱惑。如果不是因為他們阻攔宮惟,宮惟也不會在最后關頭被迫殺上升仙臺,那些年輕子弟也不會命喪他手;此間因果太復雜,遠遠不能用誰對誰錯來一言蔽之。
宮惟是可以撒手不管的,但他仍然盡心盡力,把每個戰死的魂魄都投回了本家。
尉遲銳回頭望向謁金門方向,似乎有點開心,少頃道:“他們給你修了個東西。”
宮惟沒聽清楚:“什麼?”
長孫澄風一手扶額,無奈道:“鏡仙為人間殫精竭慮,玄門百家莫不感激,因此在請教東天上神的意見之后,為您起了一座神廟,萬望勿嫌粗陋。”
宮惟愕然回頭看向徐霜策:“神廟?!”
徐霜策伸手掩住了宮惟驚異的眼睛,聲音中帶著不明顯的波瀾,像是一絲笑意:“跟我來。”
?
一行人御劍直下升仙臺,半刻鐘后,宮惟終于得以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站在了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地方――原刑懲院舊址。
刑懲院是應愷在蝶死夢生中建立起來的,宮惟曾經在那里生活過好幾年,也有過很多快樂的回憶。但在現世中,刑懲院從頭到尾都不曾存在過,因此這里一直都是依山傍水的平坦空地。
現在這片空地上竟然建起了一座精巧華麗的神廟,正門牌匾上題著三個金戈鐵鉤的大字,宮惟一眼就認出了那筆跡,是徐霜策寫的――
天道觀。
這道觀三進三出,通體一色白玉青金,燦爛猶如云端瓊林,在漫天星子映照下仿佛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