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久違的有事可想的感覺讓他長呼一口氣。
老板娘回來給他遞了個手機,還給他拆了個酒店一次性拖鞋。他虛弱地連連道謝,接過手機。被街道監控和共享單車震懾的王玨終于見怪不怪了一回:這手機倒是沒什麼變化,他昏迷前就已經有觸屏iphone了。
“哦,這是最新款的,你這樣開。”老板娘看他發愣,上前一伸手,像翻書一樣把手機翻開,變成兩倍大的屏幕顯現出開鎖識別的標志。然后她一伸脖子看了手機一眼,手機便開鎖了。
王玨:……沒事,至少沒發明出虛擬機。
折疊和觸屏的結合。面部識別。
他在新鮮的同時心里快速默默記下。
“你先打啊,有事叫我。”
“那個……要是有人來問,”他輸入一串號碼,“您就說沒看見我行嗎。真的謝謝您。”
“哎,”老板娘瞥了他一眼,“好。”
待她出去,他才慢吞吞又遲疑地摁下了撥號鍵。
他提起一口氣,坐直凝神。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Sorry……”
他立刻掛了。
雖然已有預感,但巨大的失落感就像最后一根稻草,剛被陌生人幫助的溫暖被一掃而空,讓他有點無力。但是他幾秒就收拾好了情緒,打出另一串號碼,剛一撥出就敏銳地察覺到門外的動靜,便立刻掛斷順帶刪了撥號記錄,把耳朵湊到門邊。
他心里突然咯噔一聲。
他推開門走了出去。老板娘全然沒注意,還在偷偷摸摸地打著電話——
“哦喲,還真有這人啊?我就看穿著你們醫院的病號服,光個腳,連話都說不清,怕不是剛從精神病院里跑出來喔!我先給唬住了,說在我這呆一晚,你們趕緊派人來給整回去,怎麼管的病人……”
老板娘突然對上王玨的目光,嘴里的話戛然而止。她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打完電話,驚訝到一時失語,眼睜睜地看著他把手機放回柜臺,一瘸一拐地跑了出去。
臨走前好像聽他說了句,謝謝您的鞋。
第4章
【5】
帶著各種管子偷著學走路,真的很刺激。最驚險的一次是突然聽見腳步聲,一著急結果摔倒了。好在來的是走錯的家屬,把我扶起來就走了。——王玨
夏夜的風微微涼著,四下無人,雜亂的腳步聲在黑夜寂靜里顯得格外清晰,跌跌撞撞,驚到了一只半夜出來覓食的貓。
在被熱心群眾向醫院舉報后,王玨徹底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了,拖著兩條快沒知覺的腿轉頭又扎進了一條不知名的巷子。他一邊喘著粗氣挪騰著跑,一邊覺得滑稽。所有人都放棄了他,唯一可能在滿世界找他的人,是個殺手。從小到大向來如此,只有在涉及到利益的時候,才會有人格外在乎你。
不過他倒覺得他們是一類人。單槍匹馬的。
孤零零的。
他忘記自己是什麼時候能聽見外界的聲音的了。這些年他被禁錮在床上,連根手指都不能活動,卻有著正常的睡眠作息。像在地獄,每天定時睡去,就用漏勺乘著他的靈魂撈起來,醒了,再把他沉進沸騰的油鍋中復炸。噼里啪啦,血肉模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人生的所有意義,似乎都變成了聽個響。
可那女生走后,世界重歸寂靜。唯一的聲源變成了李微。
那時他還沒聽過李微的聲音,但他的世界實在太靜了,腳步聲、衣料的摩擦聲、椅子被坐下時的輕響……恨不得連跟針的落地聲都聽得見。
他知道有個人每天都定點來坐一會兒。他便像只貓一樣記下了那腳步聲的輕重緩急,大老遠聽見就打起精神來。就當他快要連他呼吸的頻率都背記下來時,李微開口了。用著他耳熟能詳的醫學專業知識,給他講,他殺人的故事。
有些是時代創新出的他沒聽過的藥物,有些甚至是他自己發明的,他作案利索、完美,不留馬腳,樁樁件件都駭人聽聞。到頭來,卻又掩蓋鋒芒,蟄伏人間。
這樣的人會讓人覺得做殺手可惜,不做殺手更可惜。
可他有時也會講他自己的故事。他討厭圓形,喜歡棱角,重度強迫癥患者卻“享受”其中,喜歡往死里逼自己,才覺得自己活著。他語氣冷淡,敘事平直,從未有過感情流露,可碰巧撞上一次那人和護士的對話,卻是個風趣幽默侃侃而談的圓滑人物——他若有日金盆洗手,演藝圈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也許是在外裝得太累,也許只是為了滿足傾訴欲來緩解壓力,可那些或妙趣橫生,或驚世駭俗的傾訴的確很大程度上刺激了他的感官細胞,也許是促使他醒來的大部分原因。
眼看巷子要到頭,他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跑。
他能去哪里呢?
他還能去哪里?
心灰意冷之際,他猛一抬頭。
又有了腳步聲。
不過這次不一樣,這是那個腦海里熟悉無比的輕重緩急。
他幾乎瞬間就將它認了出來,只不過遺憾的是,待他聽見時,腳步聲早已近在咫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