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她以王玨的八年的精神作代價保住了自己的容顏,卻又在他床前精心照顧懺悔了八年。可當人真正醒來時,她又換手機換地址,銷聲匿跡不敢面對。
所以人一生在做選擇,選擇的成為痛苦與瑣碎的根源,放棄的成為戀戀不舍的執念。所以有人選擇逃避,不做選擇,到頭來在深夜又要為自己的中庸懊喪悵恨。
人是復雜的動物。
他理解她、原諒她。
可是不想見到她。
那李微呢?
“的確,偽裝煤氣中毒也是外勤部的業務之一。”李微淡淡回道,“后來我也發現了色調的問題,就取消了。”
“……”
李微的話再一次提醒他,他們的立場早就分道揚鑣了。可明明他們都被……
他猛然發覺,李微聽到“孤兒制造者”之后的提問都是自己的利益相關,從來沒有主動提過父母二字。
他是有意避開——還是根本不在乎?
其實他該早知道了,從他說“我的房子”開始。他沒有家的概念、沒有倫理概念,不,甚至應該是更早,從王玨嘴里含著爆炸糖,知道他不知道什麼是“想”開始,他就應該料到了。
某種意義上來說,李微的情感其實單純而淺白。作為抓捕他的殺手,他不遺余力地抓他威脅他,作為主治他的醫生,他又毫無負擔地照顧他,細節到令人發指的地步。
比如暖水袋、紅燒肉、替他向灰鯨瞞下的謊。
比如危險時把他迅速轉移、打針時捂住的雙眼、臨出發前塞給他的槍。
可王玨還是有些怨他——怨他淪為敵人的爪牙,怨一個有情緒的人才能判別這些行為,判別其他行為。
比如誰也未曾提起但他就是格外在意的,那個吻。
他竭盡全力地扮演好每一個角色。可是角色太過完美,讓人看不出何為真情,何為假意。
你不問,我也要告訴你。
他賭氣道,“你就不想知道你的家庭怎麼解散的嗎?”
李微還是很給面子,“你說。”
“你是單親家庭,但我是早你一年被抓的。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你家經濟條件很好,為了避免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為了遺產收養你,他先耗空了你家的錢。”
“你父親是得癌癥走的。”
這句話的信息量很大。為了所謂的“無痕”,讓你被迫而又自愿地耗空自己的積蓄,在希望和絕望里無限掙扎,最后在溫柔而和緩的凌遲里一無所有地死去,唯一聰明的小兒子也被歹徒異化,甚至叫他繼續從事癌細胞的研究。但是這也變相說明他可怖的致癌技術還不成熟,那麼他父親的真正死因還有待考證,并不一定是因為癌癥。
喪考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詛咒。它讓你在生活中自力更生、樂觀積極,在挫折前顯得更加波瀾不驚,仿佛天塌下來也能夠用強大的意志力撐到最后。可在每個夢回、恍神和傳統節日的深夜里驀然回首,才發現自己的心臟早已經被蛀蝕得千瘡百孔。他無數次想要掐住灰鯨的脖子,讓他百倍千倍地奉還,最終發現被命運扼住的,從來都只有自己的喉嚨。
因為此刻的李微表情淡淡的,冷靜,沉著,仿佛在聽別人的故事。
李微果然還是那個李微,不為自己的主觀意志而轉移。
你為什麼不生氣?
你憑什麼不生氣?
有一個聲音說,他沒有父母的記憶,這些就算和他說了,也只有細節,沒有感受,也情有可原。
可又有一個聲音突然冒了出來,一個連自己父母都不在乎的人,會在乎自己嗎?
他想到這里,心里咯噔一聲。
“還有第二個問題,”李微打斷他的思緒,“你所謂的證據,為什麼不能給我看?”
他連貫地問出這個問題,在得知自己父親被害之后,邏輯清晰而自然。
王玨盯著他,突然想給他一拳。
為什麼要讓他在乎自己?
“等你學會了打噴嚏再說吧。”
王玨沒由來的一陣煩躁,扔下這句話走了。
“……”
李微眨了眨眼,疑惑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王玨把臉埋在陳舊的布面小沙發里,沉浸在在一股干燥陳腐的味道里。心里五味雜陳。
李微變成這樣,他要負一部分的責任。
如果剝離了他七情六欲的灰鯨是直接兇手,那他就是充滿了戲劇色彩的根本原因。當時在國際象棋比賽規則分為大分和小分,大分就是每局的輸贏,小分則是對手的難度系數,難度系數又由選手的大分決定。因為積分賽沒有加賽,所以決賽發現他們兩個人的總分數兜兜轉轉后竟然相同時,所有人都很震驚。
王玨震驚還有個原因,是他注意這個沉默寡言又有點小帥的男孩子很久了。勢均力敵的興奮竟然把那個年紀男孩的好勝心也堪堪戰勝,他突然萌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他想維持這個小概率事件,和他打個平手,一起上臺領獎。
于是王玨大腦飛速運轉設了個局,前期故意下錯露出馬腳,表面上步步被緊逼卻游刃有余,等他有條不紊地絲絲入扣,最后達到逼和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