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現在,他面臨著生理與心理雙重瀕死的境地。
因為他知道衍辰因何而死——這是壓垮他神經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好像,在昭示他自己的命運一樣。
李微沒有再拷他,他脊背受損,手心對穿,再加上精神恍惚——似乎也沒有這個必要。從布局能看出這是他自己的房間,又是一個豪華的牢房。
李微端著餐食走進來時,他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走近,王玨翻了個身。李微又繞了一圈到他面前,王玨把眼睛閉上了。
“你可以不理我。”李微說,又舀了一勺粥遞到他嘴邊,“但你不能不吃飯。”
“你不是愛吃甜的嗎,里面加了糖。”
王玨緊緊抿著嘴巴,淡黃的米湯順著嘴角淌下去,流進頸窩里。
他也沒有反抗過,溫順無比。
但同樣的,也再沒和李微說過一句話。
這些天他已經很久沒有合過眼了,稍稍瞌睡一會兒也會驀然驚醒。李微晚上會摟著他睡覺,也會在他突然沒由來驚恐抽搐的時候,掰開他抓緊床單的手,企圖讓他抓著自己。可王玨寧可違抗本能把手指用力懸空,關節折得泛白,也不愿抓著他的手。李微只好草草把人抱在懷里,一遍遍摸他的頭。
沉淪了幾天之后,王玨餓得連大腦思考的熱量都拿不出來了。李微這時理應給他輸葡萄糖吊著小命兒了,但他卻遲遲沒有,只是又對牛彈琴地來了一次又一次系統脫敏。
這時候考慮起他的針頭恐懼癥了,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但他想,他不想成為第二個衍辰。
他不想成為李微生命里的一個過客。
就算死,那麼在死之前,他們的關系也應該是對等的。王玨強大的心臟讓他掙扎著從深淵里爬了出來。
于是他開始緊急的心理自救——
文飾心理是無法達到目標時的一種防御心理機制。像斯德哥爾摩患者無法改變自己的處境,就會開啟防御系統,從而讓自己愛上兇手的“甜檸檬心理”;或是患者在發覺兇手并不喜歡他,就會把這種不喜歡合理化,具體表現為讓自己不再重視這份感情的“酸葡萄心理”。
“我……”他在有天李微給他擦干凈嘴角之后沙啞道。
看他終于開口,李微眼睛一亮。
“我不喜歡你了。”
他手下動作突然停住。
“我只是一個可憐的斯德哥爾摩患者。我現在要走出來了。”
“斯德哥爾摩……”李微慢慢蹙眉,“你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當年我只能聽見你說話,所以腦子里全是你。”王玨望著天花板,“我喜歡你,是被迫的。我現在看清了。我康復了,醫生。”
李微瞇起眼睛盯著他,良久都沒有說話。
“是嗎。”緩緩地,他一字一句道,“你確定嗎?”
“我說我康復了。”王玨立刻毫不留情地重復。
“你再說一遍。”
“我不喜歡你了。”
“你、再說一遍?”李微幾乎用了不容違抗的威脅語氣。
“我、不、喜、歡、你、了。”王玨反而轉頭盯著他,逐字逐句道。
漂亮的桃花眼憔悴里裝著倔強,李微沒能看出其中的悲哀,只是狠狠地皺著眉頭。
“我給你三天時間,你想好了再說。”
仿佛是文飾心理起了作用,或是李微的反應讓他覺得自己沒那麼不堪,王玨開始坦然起來。
他要往后退到原點,如果退不干凈,至少讓李微往前邁一步。
——人這點可憐的自尊啊。
第一天。具體表現在十分積極的進食:
“我不想帶糖的,我想喝加蜂蜜的。”他對著那杯牛奶說。
“我手疼,你喂我。”李微一怔,拿起勺子舀起一點,喂到他嘴邊。
“太燙了,你吹吹再喂我。”
“好喝。”最后一口牛奶,他俯首含住那個李微遞過來的勺子不放開,眼睛向上看他,含糊不清地說,“還要一杯。”
李微又喂他喝了一杯,見他心滿意足地舔著嘴角的奶沫兒,心里一軟。
“你想好了?”
誰料王玨言笑晏晏地對他說:“我不喜歡你。”
他心里說的是:我就不喜歡你。
李微對他從來是有求必應,讓王玨漸漸有了一種復仇的快感。可不知為什麼,噩夢做得越來越勤。越到這時,他就越是坦然狀把柔軟處暴露給他:“你能抱抱我嗎?”
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在被擁抱之后,身體也沒有絲毫放松,反而抖得更厲害了。
第三天。
他吃著李微喂他的紙杯蛋糕,他又想例行撒嬌,可嘴張了又張,突然就掉下淚來。
“我真的想不起來了。”他哽咽道,“你這些天催眠也都試了……我真的想不起來了。”
“你還要關我到什麼時候?”他幾乎是討好地吻了一下他的指尖。
“我說了,那不是催眠問話,”李微低頭看著手指,低低道,“只是系統脫敏。”
“系統脫敏有意義嗎?”他抽著鼻子問。
“第三天了。你想好了嗎?”李微不答,說了這句話。
說的時候眼睛沒看他。
“你為什麼這麼執著我喜歡你?”王玨字字泣血,“你不知道什麼是喜歡,你甚至都不會想。”
他臉上淚水未干,語氣卻逐漸冰冷。
“我知道了,喜歡你來牽制我嗎?”
“為了喜歡你我就要一輩子留著證據,好為你賣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