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溫柔似乎是自己獨享的。
他一個深呼吸,定了定神,突然覺得一起赴死也不是什麼值得一提的緊要事。
“到我懷里來。”
他依言照做,神情開始恍惚。
好像是一段回顧的旅程,或是死到臨頭的走馬燈,他看見自己所有的嗔癡愛恨在時間銀河中悄然淌過。
父母慘死在面前。
他帶著生長痛流浪世界。
他在程醫生的診室第一次找回記憶碎片。
他抗爭,他失敗。
他陷入沉睡。
李微開始對他開口說話,他激動得恨不得每個字都背下來默寫。
他冒死睜眼去看他,清冷的長相很符合他的聲音。
他被他輕而易舉地捉住,塞進后備箱里。
他第一次吻他,他卻把鼻涕都哭出來了。
他把他帶回自己家里,幻想自己父母見到他之后溫和地笑。
他的小心思被李微盡數發現了,那是他們第一次親熱。
每一個細節都歷歷在目,包裹著、旋轉著,吞噬了自己所有感官,伸手可觸。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如久溺出水般驀然驚醒,緩過神來。
李微攬著他,似乎已經等他很久了。
他靜靜看他,他注意到,他此前蒼白的臉色好了很多。
除此之外,似乎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變化。
不是氣場,不是氣質,不是心情也不是性靈,而是……
是什麼呢?
他疑惑,不禁活動了一下腰肢,驚訝地發現自己不禁活得好好的,而且一開始被砸在地上的脊椎痛竟也有所緩解。
“我沒死?”他愣了。
“誰告訴你這是毒藥的?”李微挑眉。
“……衍辰。”王玨恍惚,“我說我要一個神仙都就不回來的毒藥,藏在臼齒里,以防……”
以防場面不要太難看,給自己留一個體面。
“這藥不是只有一顆……這不是我那顆?”
“這就是你那顆藥。”李微思索道,“是有兩顆,上一顆給你打進吊瓶里了。”
“是激發潛意識的藥。”
“潛意識……”
“他不想讓你死。不僅如此,他還在里面加了強力止疼藥給你,希望能幫你逃過皮肉之苦。”李微慢慢給他分析,“至少就算是自殺,也是在冷靜下,不受制于外物的條件之下。”
“他想讓你放過自己。”
“這也算是,他給你最后的禮物了。”
“禮物……”他嗓子有點干。
那不知甘苦還是咸甜的味道在嘴里回蕩著,仿佛是衍辰在對他狡黠地笑。
“那,”王玨緩緩問,“你為什麼要吃這個藥?”
李微不答,而是敘了個舊:“我第一次給你講的故事,你記得嗎?”
“我怎麼不記得。”王玨哽咽透出一點嗔,“你說我像個秋葵。你罵我。”
李微笑得溫柔,“那就是第二個故事。”
“那我也記得。”
“你說……你討厭圓形,”王玨如數家珍似的,“針筒、碗、眼球……還有月亮、太陽、頭蓋骨……”
見他說起沒完,李微打斷他,“好了好了。我是想告訴你,我現在知道為什麼了。”
“為什麼?”
“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王玨欲靜靜傾聽,李微卻安慰式地握住他的手腕,才開口道。
“我……父親。”他似乎不太熟悉這個稱呼,頓了一下,“你跟我說過,是得癌癥死的。”
“他是得了癌癥。他剃了光頭,應該是做了化療,但療效顯著。”
“他不是因癌癥而死——”
“是斬首。”李微眸子底蘊漸紅,“而且,在我面前。”
血光瀲滟,汁水橫飛。
一個顆渾圓的頭顱滾啊滾,落在他腳邊。
第43章
【44】
王玨知道為什麼他要握著他的手腕了。
講者無意,聽者有心。
他的手正在抖個不停。
一個人的七情六欲與生具有,怎麼可能如此簡單地泯滅?
所以灰鯨當著他的面做這種慘絕人寰的惡行,很難想象他不是故意的。
這種視覺沖擊對一個沒成年的孩子有如天崩地裂,況且死者身份是自己的至親。它把一個沒成年的孩子趕盡殺絕,此生都見不得任何圓形的東西。
腦神經的震撼,加上灰鯨的毀滅式教育,制造出一個機器。
一個……心率五十的機器。
他初至李微家里,他說這是他的房子,他當時就想,他沒有家庭的概念。
然后對他說,殺人只是工作,他感受不到任何情緒。
后來在自己家里,告訴他父親是得癌癥去世的,李微面色無異,波瀾不驚。
然后呢,在得償所愿獲得了一個機器人之后,灰鯨做了什麼?
對著患者的一顆顆頭顱做手術。
王玨額角青筋暴起,從他身上掙起來坐直。
“我問你,去精神外科……是你自己選的,還是灰鯨讓你去的?”
“我自己去的。”重度完美主義強迫癥患者答道,“我習慣在任何事情上游刃有余,但圓形不行。我不想受制于任何東西,所以我是去脫敏的,但沒什麼效果。”
王玨被這回答拉回了一絲理智。
他張了張嘴,骨鯁在喉。
最后一切的一切,都化為一聲喟嘆。
“斬首……怎麼會……”他悲哀地呼氣,喃喃道,“無痕殺人不是他的信條?你家境殷實,他怎麼敢貿然侵犯……”
“我也對此事存疑,”李微靜靜答,“可是我只想起了這一個畫面,就結束了。其他的想不起來了。”
王玨疑惑,他剛剛明明像走馬車般過了光景,沒等他問,就聽李微道:
“大部分的藥應該都在你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