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母親葬禮過后第二天,宋向平派車來接宋謹。
宋謹將袖子上的黑紗摘下來放進行李箱的隔層,從閣樓上往下走的時候,地板承受不住似的吱呀作響,窗外漏進來的束束光線里,照亮無數正在浮動的細碎塵埃。
他在這里住了那麼多年,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覺得這個家這麼陳舊冷清。
也是,母親都沒有了,哪里還能算得上是家。
-
宋謹的母親和宋向平在十年前離了婚,母親帶走了宋謹,留下比宋謹小三歲的弟弟宋星闌給宋向平撫養。
因為離婚時鬧得太兇,母親后來不允許宋謹見宋向平和宋星闌,在她的眼里,宋向平這個不斷出軌不顧家的男人算不上是一個父親。而宋星闌,說起來很倒霉,母親是自從他出生后才發現宋向平出軌跡象的,于是伴隨著嬰兒撕心裂肺的不斷哭鬧和種種婚姻里的噩耗,讓母親對宋星闌充滿著宛若災星的埋怨和厭惡。
宋謹很清楚地記得,當時母親帶著自己離家的時候,才四歲的宋星闌哭喊著要去牽母親的手,卻被母親狠狠拍開,然后她拽著宋謹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媽媽……哥哥……你們要去哪里……”
這是宋謹對自己弟弟最后的記憶。
后來的日子并不輕松,母親拒絕了宋向平的補貼,只靠自己緊湊的工資供宋謹上學,她抱怨、嘮叨、哭罵,因為訴無可訴,所以她將一切的負能量都展示在了宋謹面前。
宋謹只是安靜又沉默地接受下,然后在母親的情緒平息之后,給她倒一杯熱水,或是抽幾張紙巾。
他知道生活里有很多難耐之處,他理解母親的所有埋怨和眼淚。
去秋天的時候,母親被查出肺癌,之后病痛如山倒般地傾軋過來,母親的四肢晝夜疼痛難忍,呼吸像是破舊的風箱,每每咳嗽都見血。
宋向平沒有出面,只是給了宋謹一筆錢,讓他給母親治病用。
宋謹還在讀高二,每天夜里一邊看書一邊照顧母親,直到母親終于捱不過。
母親對宋謹說的最后一句話是:你吃了太多的苦了,別再像我一樣了,我不拽你了。
我不拽你了。
宋謹知道母親一直覺得對自己心有虧欠,所以她在確定自己不能再撫養宋謹后,讓宋謹接受宋向平的安排,回到宋家。
-
司機的車停在樓下,宋謹出了樓梯口,司機幫他將行李箱放進后備箱,然后宋謹上車,安靜地坐在后座。
車子開出老舊的城區,駛向繁華的市中心,最后在一棟花園別墅的門欄前停下。
宋向平還沒回來,他給宋謹發了信息,說自己今天晚上晚點回來,保姆已經做好菜了,讓宋謹看著吃點,然后休息休息。
宋謹一一應下,在這棟房子里,就算他和宋向平有再近的血緣關系,十年未相處,他也只能當個外人。
而宋星闌,都不消多問,在他沒有出席母親的葬禮時,宋謹就明白,自己的弟弟根本已經不在意了。
因為沒有感情,所以大概所有的愛恨都是白費力氣,沒必要浪費情緒。
保姆例行打掃完屋子做完菜就離開了,宋謹上了樓,推開房門,干凈寬敞的房間,比他之前的舊閣樓好上百倍。
他將行李箱里的東西拿出來簡單地擺放好,然后出了房,隔壁房間就是宋星闌的,宋向平說他今天跟朋友出去玩了,可能也要晚上才回來。
宋謹下樓吃了飯,一下子換到過于空曠的空間,他始終有些不習慣,于是又上樓回房,坐在書桌前打開書。
暑假沒幾天了,下學期就是高三,宋向平給他換了所更好的高中,依照宋謹當初的中考成績,他上這所學校其實綽綽有余,只不過衡量了一下學費,因為一個學期七百塊錢的差距,宋謹于是沒猶豫地選擇了另一所稍顯普通的高中。
-
在書桌前坐了一個下午,傍晚時分,宋謹給宋向平發消息,說不用請保姆再過來一趟了,中午的菜還剩很多,他自己熱一熱就可以吃。
宋向平簡短地回了一個“好”字,應該是很忙。
晚飯過后,宋謹洗了澡,他擦著頭發出了洗手間,聽到樓下有動靜。
他聽見男孩子說話的聲音,應該是宋星闌在打電話。
腳步聲在樓梯上響起,宋謹覺得自己的掌心好像出了汗,心跳飛速,他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十年未見的弟弟。
在聲音臨近時,宋謹終于按下了放在門把手上的手掌,拉開了門。
宋星闌剛好走過他的房前,剛好掛了電話,剛好側目看向房門。
宋謹有些猝不及防地跟他對上了視線。
宋星闌繼承了宋向平的所有優點,高挑挺拔,眉眼極俊,帶著少年人稚氣未脫的痞勁,叛逆感幾乎寫在臉上,看人時有種漫不經心的冷漠味。
他才十四歲,卻已經長得和十七歲的宋謹一樣高了,而在青春期男孩過度飛揚的氣勢下,宋謹隱約覺得宋星闌的眼神完全是睥睨和蔑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