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子好像動起來了,從紙上爬到宋謹的手背,沿著他的手臂爬滿他的臉,在他的臉上組畫出與照片里的他一樣的表情。
“停車……”宋謹喘著氣將紙揉成一個團,攥在手心里,他嘶啞地出聲,“叔叔……停一下車……”
“怎麼了?”司機有些忙亂地靠邊停了車。
宋謹摸索著打開車門,跌跌撞撞地沖下車,跑到路邊的樹下,彎著腰干嘔起來。
他剛吃了晚飯,可卻什麼也吐不出來,胃部翻涌著攪弄,卻只有透明的涎水順著口腔落下。
“是不是晚飯吃太多了?還是我開得不穩?”司機過來拍著他的背,“送你去醫院看看吧?”
“不用……”宋謹擦了擦嘴角,慢慢直起身子,“不用的。”
他死死地握著那個紙團,仰頭咽下喉嚨里的反胃感,閉了閉眼,生理性淚水混合著某種隱忍的絕望,從他的臉上滾下來。
“沒事了,走吧。”
這是另一種意義的反目成仇,宋謹不愿在宋星闌的身上再做任何努力了,沒用的。
宿怨、隔閡、距離、性格、性取向、意識差距,每一個都是一條巨大的鴻溝,每一個。
算了。
第5章
宋謹大學時沒有住校,學校離老房子近,來去方便,還能省一筆住校費。
從宋向平的口中,宋謹聽說宋星闌上了自己以前的那所高中,成績還算過得去,只不過脾氣愈發的差勁,宋向平當著宋謹的面,不知道罵了宋星闌多少次混賬。
“還以為上了高中能懂事一點,沒想到還是這副樣子。”
宋謹食不知味地嚼著嘴里的菜,說:“他的性格就是這樣,不惹事的話就還好。”
“就他那樣的,誰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惹出事來。
”宋向平冷哼一聲,“都是慣的。”
宋謹淡淡地笑。
吃了十幾分鐘,宋向平時常看向宋謹,明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宋謹喝了口水:“爸,是有什麼事嗎?”
其實宋謹能猜到,宋向平要結婚了。
這個女人和宋向平在一起快一年了,叫袁雅,是個很有氣質的老師,三十多歲,沒有結過婚,宋向平和宋謹吃飯的時候帶她出來見過兩回。
宋謹不在乎宋向平要不要結婚,跟誰結婚,他只是希望宋向平別再像從前一樣,傷了人家的心,留下苦果。
當然他沒有資格指點宋向平什麼,大家都是在過各自的人生,當事人滿足就好。
“是我和你袁阿姨的事。”宋向平笑笑,“我們商量著,過段時間把證領了,再請大家吃頓飯,她說不弄什麼婚禮了,簡單一點就好。”
宋謹點點頭。
“星闌他……知道嗎?”宋謹問。
“我跟他提了提,他沒什麼反應,不過他向來不在乎這些。”宋向平說,“我看他對什麼都不上心,一天到晚不知道在想什麼。”
宋謹沒說話,他雖然不了解宋向平在過去的十年里是如何與宋星闌相處的,但他也能猜得到,宋向平對宋星闌在精神上的付出,一定遠小于物質上的。
他不相信宋星闌對這件事會毫無反應,只不過他確實也無法揣測宋星闌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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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宋向平和袁雅領了證,領證的那天晚上,宋向平把宋謹和宋星闌叫了出來,說一家人先一起吃頓飯,過幾天再邀請親戚朋友們聚餐。
宋謹那天剛好出去做測繪,結束之后匆匆到了餐廳,其他人已經在了。
桌子不小,宋向平和袁雅坐在一起,宋星闌坐在離他們最遠的對角線一端上,低著頭在玩手機。
宋謹走過去,和他隔了兩個位置坐下。
他看了一眼宋星闌的側臉,兩年沒怎麼見,少年臉上的棱角已經凌厲分明,鼻梁高挺,耷拉著長長的睫毛,渾身上下仍然是褪不下去的一股子冷意,看起來對一切都漫不經心。
像是感應到了宋謹的目光,宋星闌緩緩側過臉,深黑的眸子轉向宋謹的視線軌道,不輕不重地對了上來。
好像突然睜眼的獸,目色下蟄藏著警示性的威脅感,仿佛那雙眼睛不是在看宋謹的臉,而是撕開他的衣服直接盯住了他的心臟。
宋謹只覺得胸口猛地一脹,倉促地收回了視線。
他說不清那是什麼感覺,他覺得宋星闌好像變了,從前的宋星闌已經足夠銳利,但宋謹卻覺得這兩年下來,有什麼東西已經在宋星闌的身體里徹底生了根,將他骨血里所有的性格因子都肆無忌憚地放大百倍,卻不再鋒芒畢露,而是演化成了壓迫性極強的冷與默,細究時讓人不寒而栗。
宋向平他們說了什麼,宋謹只聽進去六七分,宋星闌一直沒說話,袁雅似乎也早就了解宋星闌的性格,沒表現出什麼難堪之態,仍然溫柔地笑著,讓他們多吃點菜。
十分鐘過后,宋星闌撂下筷子,將手機收進褲袋里,起身往外走。
“去哪兒?飯還沒吃完。”宋向平沉聲道。
“不舒服,透個氣。”宋星闌淡淡道。
他的聲線比從前低了些,語氣并不尖銳,說的話也平靜,較之當初那個張狂桀驁的男孩,確實是變了不少。
然而宋謹卻覺得這樣的宋星闌更可怕,因為你不知道他的表象下會藏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