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還在下。
愈來愈大。
街上人跡罕至。雪沫子紛飛下墜,世界黑白分明。
魏北回家時,已凌晨五點四十分。
他擰動鑰匙推門,在玄關看見四只歪倒的鞋,其中一雙永遠不認識。
魏北笑了聲,麻木地繞開它們,脫鞋進屋。他沒摘手套,摸索到客廳的頂燈開關。
“啪”,亮了。
黃偏白的燈光映在黑皮手套上,雪已化成水,浸得外表濡濕。
地上躺著兩套風格迥異的衣服,時而交織,時而分離,從客廳朝臥室鋪了一條路。
沈南逸在家,保不準剛從枕邊妖精的身上下來。
至于是男是女,待定。
在普通人的觀念里,男女很好分辨,看衣著、看鞋子。但沈南逸這里行不通,或許床上是個性感女尤物,或許是個異裝癖有吊男。
魏北見得太多,知道沈南逸的口味無法用常人思維去定論。他扔下棉服外套,里邊只穿一件亮片T恤。半扎半放地塞在褲腰里,勾得腰身分外誘人。
平時這個點歸家,是剛結束BLUE bar的熱舞表演。魏北的職業多樣化,導致身份多重。有時甚至連他自己都搞不清,如今又在扮演哪個他。
推開浴室門時,魏北握著把手猶豫幾秒。到底今晚的浴室是個什麼狀況,他默默做了個心理準備。
沈南逸口味多變,玩得也狠。上次魏北回家洗澡,毫不設防地推門進去,差點被浴缸里渾身帶血的男人嚇到報警。
這你媽,跟酒吧廁所撿尸似的。
魏北以為鬧出人命,沖進臥室發現沈南逸睡得極舒服。他站在門口思考片刻,認為沈南逸不是智障,玩歸玩,人命不可能用來開玩笑。
他折返浴室叫醒男人,后來才知是玩出血,男人惡趣味地要求對方給他涂抹。
誰知玩得太累,就在浴缸睡著了。
魏北冷眼,傻逼。
龍頭嘩嘩淌出熱水,魏北的思緒歸位。浴室里一切正常,看來今晚沒玩什麼花樣。他脫了T恤,亮片刮擦手臂皮膚時,有些生疼。
浴室暖燈照在他裸露的后頸上,修長一截,微彎,能看見骨頭。魏北從壁柜取出卸妝水,又熟稔地拿幾張化妝棉。稍涼液體敷上臉頰時,耳朵里仍回蕩著夜場轟隆的DJ喊麥聲。
什麼“跟著舞曲一起搖擺”“釋放你的激情,甩出你的胸罩”,年輕人喝酒上頭就愛蹦迪,燈光紙醉金迷。今晚有幾群人跳得狠了,“草欄桿*”時愣將一方舞臺的欄桿搖壞。
魏北在夜場跳舞,給錢就能看能摸能扭的那種,世俗眼中的“不正經人”。實則他也有正經職業,只是更“不入流”,拍成人片的。
恰巧近幾年迎合市場口味,再加他長得叫人記憶深刻,好巧混出些名聲,勉強算“男星”。
不過混口飯吃罷了,談不上樂不樂意,也談不上形象包裝。所以沒戲拍就去夜店兼職,好幾次被粉絲認出。上過兩三趟熱搜,碰見流量大咖,很快沒了水花。
至今也沒真的大紅大紫。
魏北覺得自己沒這個命,不過偶爾也不認命。
化妝棉擦下一層粉底,夾雜著眉筆與眼線的黑,還有亮晶晶的眼影。他皺了下眉頭,談不上喜惡,抹上洗面奶,接著再用溫水洗把臉。水漬干凈后,露出一張俊逸容顏。
魏北這張臉挺妙,乍一看舒服自然,利眉長眼,眼褶又深又寬。
鼻梁挺直,嘴唇薄卻有型,唇珠誘人,是漂亮男人應有的長相。若上了妝,是妖也妖得,艷也艷得,夾著幾分俊美倒不顯媚俗。
“適合演戲,也適合夜場。”
好幾年前有人這麼說,魏北記得是誰。
“當然也適合被包養。”
這話是沈南逸說的,這一句,魏北也記得。
魏北與沈南逸的相遇并不純情,一開始就是實打實的“買”與“被買”。那晚在新中關村的咖啡館門口,分明是不淫也不亂的地點。
行人匆忙,魏北孤零零站在街邊,背對道路。深秋,卻穿得單薄。沈南逸本已經過他,沒幾步后退回來。兩人都聰明,眼神一個對照,什麼牛鬼蛇神具現形。
因此沈南逸沒兜圈子,大方明了:“跟我走麼。”
魏北半側過身子,歪頭:“車牌號?”
沈南逸驀地就笑出聲,頗有意思地看著他:“京A,8開頭。”
“嗯,那走吧。”
魏北幾乎未曾猶豫,好似答應一起吃個飯而已。
他至今記得那天的所有細節,記得怎麼坐上沈南逸的車,記得如何走進那座冰冷的宅子,記得玻璃窗和地板的溫度,也記得身后人的暴烈與火熱。
不溫柔、不留情,只是對待買來的物品那般對待他。
像沈南逸的長相一樣,魏北記得,一眼能看出的薄情。
兩人變成現實中俗套的“情夫”關系,在外人面前互不認識。沈南逸出門很少帶他,只給錢,其他一律不聞不問。合格情人的作派。
魏北偶爾很忙,不忙的時候去夜場。他白天在家,沈南逸同在的話,必定不落下一場猛戰。
但是人就會厭倦,是人就愛嘗鮮。沒多久,沈南逸又陸續帶回其他男人。
不同在于,做歸做,留宿的很少。至少不能睡在主臥的床上。光憑這點,魏北怎麼看也算稍贏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