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我是你爸!”
這話擲地有聲且大言不慚。
魏北的語言系統甚至有一瞬失靈。他不敢置信地瞪著魏忠國,饒是在看怪物。
你憑什麼。
你憑什麼說是我爸。
魏忠國嘴臉尖刻,似毒蛇盯上獵物。
“你要不給我錢,我就告訴媒體你有一個怎樣的家庭,你媽是個雞!你爸是個賭徒酒鬼!我有得是方法搞臭你的名聲,你信不信!”
“你信不信那些催債人曉得我還活著,曉得你是我兒子,絕對回來要錢!到時候誰也別想好過,父債子償!”
“你去啊!”
魏北忽地就爆發了。他伸著脖子,第一次覺得自己像個潑婦——那種打小他便看不上,一輩子也不想成為的人。
“你他媽有本事就讓全天下知道!赤腳的不怕穿鞋的,你以為我會在意那點名聲?!狗屁!你他媽今天敢把哪件事說出去,老子就讓全天下都知道,你是個連老婆都強......”
魏北又忽地收住了。
他看見躲在魏忠國身后的魏囡。硬生生將“強奸犯”三個字吞咽下去。
她不該知道的。
她還小,不該知道太多。
魏忠國臉色幾變,他沒想到魏北會知道以前那些畜生不如的事。他似很怕魏北在魏囡面前繼續抖露,于是氣焰小了許多。
魏北抿唇,最終擺手:“我不會給您錢的,沒錢。你們趕緊走。”
怎麼可能從他這里拿到錢,錢就是魏北的命根子,是他和奶奶在這世上存活下去的希望。
如果,如果那天魏囡沒有流鼻血。如果魏忠國沒有驚慌失措。如果奶奶沒有喊出那聲造孽。
魏北絕不會打開錢包。
可這世上絕無如果。
太陽很好,鮮血順著魏囡漂亮的花裙子往下滴。上邊刺繡的白花染紅,艷得刺眼。
魏忠國慌亂抱住她,手足無措地從兜里掏出衛生紙。可那血啊,怎麼都止不住。
魏北傻傻地看著魏囡,魏囡也看著他。陽光籠在魏囡稚嫩的臉頰上,散發著不自覺的蓬勃生命力。她才六歲。
多好,多小的女孩。
魏忠國忙成一團,魏北不知該怎麼辦,魏囡懵懵懂懂地叫了聲:“哥哥。”
那應當是很致命的聲音。
魏北渴望的東西,都在這聲哥哥里。
魏囡患有白血病。魏忠國說。
奶奶流著眼淚,罵人的話突然沒了,她僵硬地盯著魏囡,模樣有些滑稽。
然后大呼一聲:報應!造孽啊!
魏北想,上一代人與他的恩怨,不該牽扯魏囡。孩子是無辜的。即使當年他一路跌跌撞撞走過,血淚流盡。
可魏囡是無辜的。
“送醫院......”魏北完全不知自己的聲音在抖,他紅著眼,朝魏忠國怒吼,“送醫院啊!還愣著干什麼!你他媽腦子壞了?!”
那天下午,魏北先是忙著去取錢,再風風火火地趕回醫院。他一路上咀嚼著魏忠國擔心的神情,咀嚼著他不曾享有的、屬于別人的父愛。
浪子回頭,惡人變好,混賬男人學會了愛自己的后代。
這些都有可能發生,只是與他無關罷了。
魏北蹲在醫院門口,身邊人進進出出。他以為自己長大了,十八歲,成年了。
他覺得自己不該掉眼淚。像個男人點。
可他抑制不住,他抱著膝蓋,知道今天付了錢,明天將等待他的是什麼。生活從不曾美好,但生活還能更糟糕。
路過的人說:那個男孩哭得好大聲。
魏北心想,我沒這個命。
治病是個無底洞,魏北總跟魏囡說,你要堅強,一定會好起來。
魏囡問:哥,他們說你是明星。你是嗎?
魏北說:我不是。但哥想成為演員。
至今第四年。魏北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扛過來的,也不知道魏囡是怎麼扛過來的。他始終喜愛著她,認為他們身上有一些共通的地方。
或許叫做忍耐力。
魏忠國拿走支票沒多久,魏北消化掉情緒,打算離開。他剛推開椅子,手機適時響起。
是一條短信。
同樣沒有備注。
魏北看完內容,表情稍有變化,像是笑了一下。
“今晚有空。”
“我想你了。”
第六章
“今晚有空。我想你了。”
發這短信的人叫單伍,去年三月幫忙解圍的大佬。江湖里人稱五哥。
魏北穿上外套往走出咖啡館,他看了看時間,回道:晚上鏡湖宮,還是家里。
單伍:鏡湖宮。早點到,有朋友。
魏北對著“有朋友”三字斟詞酌句,決定先回郊區別墅換套衣服。
除開夜場跳舞或拍戲需要,日常服飾基本簡單。魏北偏好黑白灰三色,近幾年挺喜歡湖藍。偶爾有那麼一兩件灰粉色衛衣或外套,就是單伍送他的。
五哥認為魏北適合穿淺色系衣服,看來陽光朝氣,特蓬勃那種。
單伍去年認識魏北,覺得他還是個小孩兒,估計剛成年。
魏北端著酒杯理直氣壯:“我二十一。”
單伍咂摸片刻,確實沒忍住笑:“二十一也是小孩。你叔叔我都四十了。”
魏北說:“那我也看不出來您四十,頂多三十五。豁鬼啊。”
沒想到單伍朝杵在一邊的助理招手,叫他從包里把自己的身份證拿出來。
“來,小孩兒,看看叔叔幾幾年的。”
魏北就著酒吧昏暗的燈光,瞇眼看清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