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導演在化妝間內來回踱步,思考片刻,最后拖一把椅子反身跨坐。
他伸手,“來,把你的劇本拿來我看看。”
魏北就遞給他。副導演掂量一下,厚重。他翻開劇本,里邊有不少新添的筆記。個人理解后邊有括號,寫著每次記錄的日期。自己的臺詞是高亮,甚至對重要場景進行了簡單的繪圖解析。
手中這冊分劇本的最后幾頁,是幾個大型場景畫面,其中就包括即將拍攝的夜戲。
副導演一挑眉:“你小子,做了不少功課啊。”
魏北謙虛道:“其實大家都一樣。您和導演拿到劇本要做的事,比我們多得多。”
“行,到時候先按照你的理解來,”副導演起身要走,他俯視魏北,仔細瞧才看出這漂亮男人有那麼點不同的氣質。不單單是長得英俊或什麼,特有味道。
“但如果導演拍板說亂來,挨罵的可是你。”
魏北朝著鏡子笑:“您放心,挨罵是演員的‘自我修養’。”
副導演匆匆離開,還得去給皇帝講戲,看看那邊準備如何。畢竟每一次的拍攝都至關重要,沒有多余的資金交給他們浪費。
造型師給魏北理好衣服,愣是許久未從他臉上移開視線。這妝妖了點兒,瞧著就像青樓頭牌。眉眼細長,唇色偏暗紅。一枚木簪將長發固定,露出光潔的額頭,挺翹鼻梁。
真真是公子世無雙。
“真好看。”造型師說,“難怪導演也總夸你有靈氣。”
魏北搖頭:“有靈氣不等于好看,好看也不等于就是美。”
這幾句無厘頭繞話,繞得造型師失笑,“哎你這人,哪來那麼多歪理。好看就好看,需要為什麼好看麼。
”
“人活著總要問點為什麼嘛,”魏北舔舔牙尖,傾身從桌上拿過玻璃杯。
“能說得出為什麼的生活,才有意義。”
“就像你為什麼干這份工作,我為什麼演戲一樣。”
造型師不知不覺跟著跑偏,“為什麼?”
“為了錢啊!小姐姐!”
魏北放下水杯,正襟危坐,人五人六道。
造型師內心已跑過一千遍“我的媽這人好坦誠好直白好真性情”,差點就粉真人,直到看見魏北眼里戲謔的笑意。
小姐姐一拍桌子,叫道:“好你個魏北!”
“男人都是大豬蹄子!”
魏北笑得肚子疼,硬生生忍著眼淚不流出,以免花了妝。他拿起劇本要離開,出門時又停下。
他忽然道:“我那樣說也是有意義的。”
造型師盯著他,眉毛上揚,看他如何辯駁。
魏北說:“我只是想逗你開心。”
門關上時,夜晚的冷風呼嘯灌進。造型師呆在原地,半晌回過神,而人已遠去。
她反身開始收拾桌子,片刻后,她再次低笑出聲:“小豬蹄子。”
這場夜戲的拍攝不難,難在兩人從相隔遙遠的宮墻下緩緩走來,面對面,再一步步擦肩而過。難在他們的眼神,姿態,和寥寥幾句對話。難在魏北必須以眼神、表情,來展現他那一瞬的殺意。
魏北順著宮墻慢慢走,他不斷問自己:難道不愛了,就得有一人去死麼。
不會,“他”不會這麼做。倡人步步為營,耐心等候至今,為一個名正言順留下的機會。哪怕是丟了身、失了心,也不會如此莽撞。
他為什麼要殺他呢。
定有什麼其他原因。
皇帝亦在向他走來。狂風卷著白雪,紅墻于夜色下發黑。
宮燈一盞盞綿延至盡頭,最后匯成一個點,幽暗。龍袍的明黃跳動,跳躍至倡人眼里。
于是在他眼中、心中,亮了一簇火。
他想,皇上富有萬里河山,富有天下蒼生,可我只有皇上。
不過想來也無畏,他只有皇上便夠。
金錢啊,名利啊,又算得了什麼。
他愛他啊。他發了瘋地愛他。
魏北的腳印在雪地中一深一淺,密密匝匝的睫毛擋住眼中一半的情緒。時隱時現。愈近,愈看清那人。他眉頭微動,不自然地抿了下唇,喉結滾動。肩膀變得有些僵硬。
皇帝的身影似乎停頓幾秒,風雪太大,視線模糊,卻直觀給了倡人信號——他想轉身離開。而自尊與驕傲作祟,皇帝始終昂著頭,故作鎮靜地邁步而來。
倡人的衣袍過于繁雜,他有幾步走得極其不穩。像內心掙扎著,于是姿態狼狽。
我為什麼要殺他。
我想要什麼。
近了。只剩幾米的距離。
他們對上眼,皇帝卻在下一秒閃躲開。
倡人心尖發涼,他幾乎要咆哮——
魏北有一瞬出戲,就在那一刻。誰也不知道。
他莫名其妙地想起沈南逸,想起那人給過他若有若無的關愛。
想起那人曾在冬天大雪紛飛時,為他站在吵嚷的廣場上,朗誦即興寫作的情詩。
想起那人也會在他半夜胃疼時,起身去做一碗沒有味道的米粥。
記憶太可怕。魏北幾乎記得所有細節。那些溫度,觸感,心臟跳動的頻率,甚至是沈南逸嘴角上揚的弧度。太真實了,他年少時也以為,自己或多或少遇見了“愛”。
不是常規的愛。只是可以遮風避雨,暫且叫他不用去思及殘酷現實的愛。
而那份感情的來源,或許不源于沈南逸本人。
源于他的才華。
有人說:“體貼的男友不一定是靈魂伴侶,反之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