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第一樂章里的對話式。”
“兩架鋼琴一問一答,一呼一應。比情人更親密。”
沈南逸留了最后一口煙,往魏北跟前走。
濺起的水花將浴袍打濕,霧氣蒙在男人英俊的臉上。
“我沒有趕你走。魏北。”
“誰都想留下,誰也留不住。”
“來。”
沈南逸將煙遞過去,舉在魏北嘴唇前。這手修長有力,骨節勻稱。魏北緩緩低頭,咬著煙頭,深吸。他似吻在沈南逸唇上,就一直咬著煙嘴。然后抬眼,勾人地看著對方。
他們一上一下地對峙,直到魏北吐出最后這口香煙,沈南逸才收回,轉手扔進馬桶里。
誰都想留下,誰也留不住。
這句玄之又玄的話,沈南逸以前說過——
大概兩年前,沈南逸帶著魏北旅行寫作。途經佛學院,滯留一天。翌日去觀看天葬,魏北聽著喇嘛講世事皆為一場夢,開心是夢,楚痛也是夢。他當年沒心情體味什麼叫禪機,尸體被禿鷲叼食,濃濃腥臭味兒順著大風四散開來。
禿鷲展翅遮天蔽日,天色陰黑,眼前是大片大片枯敗之綠。魏北問沈南逸,人死后會去哪里。是留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還是去到宇宙里。
沈南逸說荒謬,這世上誰都想留下,誰也留不住。
那時沈南逸處于寫作瓶頸期。魏北想哄他開心,咧嘴道,我死后會留在你身邊。
那一笑,真真是不可言說。
一口漂亮整齊的白牙,笑容在發光,于是他整個人也像在發光。
沈南逸看著他,怔了好久。接著伸手揉揉魏北的頭發,將自己手中最后一口煙交給他。
這仿佛一種形式,挺有儀式感——你將永遠與我共吻這世間任何。
當初魏北對沈南逸確實揣了點金錢以外的東西——他實在太傾慕他的才華,任何人都無法拒絕——可他后來清醒了,徹徹底底。
魏北洗凈身上泡沫,舌尖品著雪茄遺留的香味。他瞥一眼沈南逸,將視線落在玻璃門上。
“你也不用急著趕我走,還有一年。”
“錢我沒要夠,賴著也不走。”
沈南逸打笑,嚼出一點孩子氣。他始終穩穩當當,始終能揣摩魏北的心思。于是從來不急,很少像之前在雪地里,魏北松手時那樣慌。
“你要多少我都給,但也得看值不值當。有沒有什麼新花樣,讓我爽不爽。”
“問你有沒有情人,沒其他意思。有就有,沒有就算了。”
“剛才想,你和誰交往、上床,我都不該干涉。以后我不會再問,但你要搞清楚,這個接盤俠是否穩妥。”
潛臺詞是你對我可有可無,要走也就走,出于好心,我還是得囑咐你慧眼識人。
老姜辛辣。
這一口嗆得魏北眼眶發紅,他嗤笑幾聲,“南哥,你不要太關心我。”
“我會以為你對我有意思的。”
“倒也不是完全沒意思,”沈南逸剛要走出浴室,他的浴袍半敞,露出整片胸肌。
他說:“我——”
魏北就關了水龍頭。想要將后半句聽個清清楚楚。
沈南逸卻似語言系統忽然失靈,他拉著門把手,皺眉。
——我其實差一點會愛上你。
不是這句。這不對。要表達的核心意思不對。
魏北沒留意自己雙拳緊握,年輕的臉上泄露了緊張。沈南逸回頭看他,只一眼,像透過魏北去看其他什麼人。
愛與不愛。這話題未免太沉重。他沈南逸也有愛不起的時候。
誰沒年輕過,誰沒沖動掙扎過。那些年熾熱、滾燙、無悔的一顆真心也曾拿出來獻世。最后收場,卻是他祝他年少有為。
沈南逸認為自己處在邊緣,有時作家要站在邊緣去審視世界,審視制度。而邊緣以下或許是深淵,深淵太黑。那人走的時候,他也曾挽留。是否痛苦,應當還是有。
只是年代太久遠,當時的場景、面容、前因后果已記不太清。唯有那種后勁綿長的悲傷,像插在根骨里的鋼針,發了銹,抽走時血肉模糊。
經年以后一旦下雨,它便隱隱作痛。
魏北說得有點僭越,聰明人說話是有深意。我怕你對我有意思,那你對我,到底有沒有意思。
說出口,甚至有一瞬后悔。如果時間能撥回,他會沉默,但沒有如果。
沈南逸恍惚幾秒,從記憶中拔出。他看了魏北一眼,很長、很深、很有含義。
“魏北,給你一個建議。明年你離開我,不要立即投入下家的懷里。”
“年輕人要去看看更廣闊的東西,比如飛過峽谷,潛入深海。然后你會發現,生與死,愛與恨,得與失,其實一點都不重要。”
愛不愛的,一點也不重要。
魏北洗澡出去時,沈南逸坐在床上,靠著床頭打電話。語氣不太好,應該是和編輯產生爭執。
那頭聲音挺大,魏北上床,勉強聽清。
“沈爺,我哥。我知道您才高八斗,視角新穎。寫別人之不敢寫,說些話都是要殺頭的。反正你不怕,可我怕啊。上回有本審批沒通過,說是哪些關鍵詞有問題,這他媽直接扔進黑名單。南哥你改一下稿子,行不行。”
“上回我進局子喝過茶,下次再去喝,也無妨。
”沈南逸說話懶洋洋的,見魏北靠過來,便抬手伸進他的睡衣。指尖帶有薄繭,揉擦魏北細膩的后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