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靈感,沈南逸在桌前坐了許久,久到忘記饑餓。
胃部有些不舒服。沈南逸拿起窗臺邊的打火機,嘴唇夾著煙頭,“啪”,點燃。
當第一口煙霧呼出時,濃得有些看不清樓下那個身影。待到白煙逐漸消散,那抹身影也慢慢清晰。
高挑。消瘦。挺拔。有著蓬勃生命力。
是魏北。
他站在那里,對著一棵即將枯死的玉蘭樹抽煙。
沈南逸也叼著煙,一動不動。他看魏北佇立于無邊際的白色雪地里。孤零零。
亂雪迷人眼。沈南逸卻始終盯著魏北,不曾移。
有那麼一瞬,他認為他們真真是同類。有什麼東西響了一聲,在他心里。
魏北即便站在那里不言不語,也要世人甘愿為他獻上捧花。而他視情愛如草芥,傲氣地問你可否與我一起。你說愿意,他就離去。
沈南逸輕輕地抖了抖煙灰,他想,太傲了。干他那一行,太傲不行。
還得磨。
雪下得很大。
煙灰落了一地。
第十六章
新年實在沒什麼好過,開春就下幾場雨。花草來不及發芽打苞,寒涼風雨肆意蹂躪,像粗暴的歹徒要扼殺一次生命勃發。
城市綠化顯出幾分生猛,而早春未凋的臘梅更透出骨子里的潑辣。
春天來臨時,什麼都露出張揚。萬物生長且彪悍,萬物包括人。
常言道一年之計在于春,用大白話來解釋,是每年都應開個好頭,早早計劃。還有句話叫“瑞雪兆豐年”,意思是去年的冬天太冷,雪太大,來年都會有好收成。
這些諺語如今是否適用,還有待商榷,畢竟文明社會一天一個樣兒,說不準。
現代都市人尤其不信這一套,開春意味著新一輪三百六十五天的折磨即將來臨。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喪。但有盼頭的人,永遠都會吊著那一口氣。
直到他們不再期盼。
初八恢復工作日,沈南逸的邀約就來了。什麼大學座談會、全國巡回簽售會、舊稿再版商議、新書送審。以及某些出版社、影視公司的朋友飯局,最近編輯汪林頌腦子發燒,希望沈南逸好好搞一搞他的作者微博號。說是跟著上面的政策走,樹立良好正面形象。
沈南逸對著視頻,笑得極其迷人。汪林頌后背發涼,要不是自己有老婆,真他媽得為他彎了。
“你不要笑。”汪林頌指著屏幕嗷嗷叫,“我日你先人!你這麼一笑就沒好事。”
“我是沒什麼好事。我是想勸你腦子清醒點,上面什麼政策我不管。你覺得我是有正面形象的人麼。”
“文圈里都傳遍了,我沈南逸始亂終棄,換人就像換襪子。沒反人類反社會,已算是我對這世界最后的溫柔。你在做什麼白日夢。”
沈南逸難得沒有鋒芒畢露,許是剛過冬,窗外一晴,整個人優雅柔和。說著刻薄的話語,意外地字正腔圓。他偏頭扯松領帶,又長又分明的睫毛下罩著叫人誤會的情緒。
汪林頌時常腹誹沈南逸,這人喜歡暗中放電而不自知。還偏要你愛又愛不了,忘又忘不掉的。
魅力男人都這樣。汪林頌想,他撐著下巴在紙上安排日程,看到催稿兩字就頭大。于是噼里啪啦的火星子冒了一頭。
“我說南哥,沈大作家。
新書寫得怎麼樣了,有安排嗎。還有就上回那稿子吧,過審他就過......哎哎哎!你他媽不準關視頻!你關一個試試看!我操!”
沈南逸剛抬手,頓在鼠標上。
“你操一個試試。”
“有話好好說!”汪林頌簡直怕了沈南逸,講其他事還行,唯獨說到過審就翻臉。
“南哥,那你說,你是想怎樣。”
沈南逸把手腕正對視頻,表盤秒針快速走動。
“別浪費我時間。給你一分鐘。”
汪林頌:“我們今天還就要談談審核的事兒!”
“三十秒,二十八秒......”
“那你新書的主題到底是什麼!”汪林頌差點掀桌而起,他猛地喝口水,撓著眼見不日將要禿頂的頭發。
“我們討論一下大綱和人設!成不成!”
沈南逸笑得很標準,四平八穩坐在桌前,似要開展聯合國會議。他以食指和中指夾煙,端起半杯威士忌。從去年年末開始,未剪的頭發已蓄起,扎得藝術又風流。
“你看我什麼時候和別人討論這些了。”
“汪林頌,不要沒話找話。”
“也不算沒話找話,前幾天去你家拜年,你讓我在書房坐,就隨便翻了翻你桌上的書稿。”
汪林頌說。
“然后吧,發覺這本男主角的人設,很熟。字里行間,包括外貌神態描寫,就像生活中的某個人。”
沈南逸頓了頓,“瞎幾把扯淡。”
“可別急著否認,著急就是心里有鬼。”汪林頌跟發現啥牛逼玩意似的,“再然后吧,我離開前在你家院子里看見一男生。嘿,那種感覺就出來了!”
“那種生命力、年輕感、干凈又英俊。”
“寫的就是他,是不是!”
“汪林頌,你在浪費我時間。”
沈南逸看了下表,果斷關閉視頻。
隨著嘰哩哇啦的亂叫被隔絕在網線那端,書房終于安靜片刻。
他再次拉扯領帶,像喘不過氣。空氣黏膩得不行,春雨洗不去濕漉漉的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