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原型、無背景、無真實事件,純屬虛構。這是他永遠會寫在作品第一頁的句子。
沈南逸不太喜歡別人發散思維,看一本書,去純粹看這本書是如何寫的就好。不必代入,不必聯想,不必與現實掛鉤。既然作者創造出全新的世界觀,讀者可以帶著好奇心去探索。
不合適便從這個世界退出即可。沒有人可以無障礙接受任何觀點,正因如此文學才有樂子。
可獨獨這本——已寫過半,再有個兩三月將迎來完結——沈南逸依然沒有在新書第一頁寫上這句話。
他空出第一頁,似未曾想好該作什麼序,又似要跟讀者開個玩笑。這是一部不同于以往的作品,從翻開第一頁,便不同。
雨絲怠了片刻,這會兒又卷土重來。水珠子在枯枝上錯雜彈,冬季那棵差不離要死的玉蘭樹居然發新芽,頑強地活過來。
“重生”那天,魏北自作主張地給它輸起營養液。時逢沈南逸應酬回家,身上酒氣重煙味重。他與魏北并肩站著,兩人味道交混,意外好聞。
沈南逸沒問緣由,倒是魏北含著煙頭,雙手插袋。他抬起下巴,不看沈南逸,只看樹。
“除夕夜那天雪很大,我回來時在這兒抽煙,看著它快死了。”
“我就對它承諾,說要是你能在春天活過來。我就救它。”
“這世上無人可以‘救’任何。”
沈南逸嗓音很沉,似誰隨手拉動大提琴弦。聲音里的顆粒感無比清晰,在魏北耳中滾過,激蕩陣陣回音。
“我只做我可以做的。就像你也只做你想做的。”
魏北說著,他經過沈南逸時,有意無意用手背擦過對方的小指。
而他身上殘留的黑鴉片香,才是真真毒品。
酒精上頭的沈南逸突然抓住魏北,兩人僵持在玉蘭樹下。夜色蘸了濃墨,潑毫于頂。魏北掙扎兩下,沒甩開。他就盯著沈南逸,不退不避。
沈南逸高大的身形,罩著魏北。壓迫感很強,像野獸侵略。他輕輕抬起魏北的手腕,很涼。他以唇覆去,滾燙地吻在魏北靜脈上。
鴉片香更黏膩更清晰,迷人且危險。沈南逸不再動,魏北卻無法自控地手腕發顫,身子也一顫,差點腿軟。
沈南逸的那雙眼里,情緒沉沉。叫魏北不敢再看。多年后他再想起這夜,咀嚼那個分明狂暴又克制眼神,仍覺能令人十足高潮。
“不要勾引。”沈南逸說得很直白,“我現在不想做。”
這兩句,也夠魏北嚼味余生。他早該明白他被看透,可當時太年輕。
很多事情都不懂。
此時魏北靠在窗邊,瞧著那棵奇跡生還的玉蘭樹。莫名覺著生活還是充滿希望,至少人或動植物,每天都在努力而頑強地活下去。
他掐準時間,估摸沈南逸與汪編輯“暢談”得差不多,就敲響書房大門。沈南逸揚聲叫他進去,魏北開門,卻站著不動。
沈南逸不再碰他之后,魏北亦不再踏進書房,不再去看沈南逸的新稿,不再和他討論作品。魏北像個守財奴般,吝嗇自己某些絕妙的觀點。
于明于暗,他們都在較量著。
今天魏北穿得挺正式,銀灰西裝配皮鞋。肩寬腰窄,高挑清秀。整個人介于青澀和成熟間,似一朵內斂的四照花。他故意將黑發后梳,露出光潔額頭,高挺鼻梁。
眉眼藏笑,溫柔又殺人。
沈南逸捏著玻璃杯,看他。半晌,抿了口辛辣的酒。
他起身,從椅子上拿起外套。
“走。”
差事是陪沈南逸出席飯局,來者有出版界大拿,影視圈資本家,林林總總共十人。這是個結交上層、攀附“資源”的好機會。
辛博歐去不了,最近學校有個微電影要他當男主角。眼下正滿世界飛。
自然就由魏北代勞。
辛博歐眼紅得不行。魏北卻不怎麼樂意。
這類飯局往高大上地說,是資本家聚會。拿出去吹牛都得是我和哪個出版社社長吃飯,哪個影視公司老總,哪個帶“官”字背景的爺。往齷齪了說,就是天黑之后,禽獸出沒的淫亂趴。吃飯喝酒是次要,轉場玩鴨子玩小姐才是重點。
魏北見識過不少,多數時候跟在大佬們的后邊幫忙擦屁股。想睡他比較困難,要麼是得錢到位,要麼得靠人格魅力。
大白話說,就是清高。魏北不愿低頭,哪怕今天打個頭破血流也甭想騎他。
以前這類事兒太多,鬧得再沒人叫他陪酒。沈南逸出去赴局也從不帶魏北,說起來,這是兩人首次同時出席飯局。
魏北不知道沈南逸在想什麼。沈南逸不解釋。
開的座駕是喬治巴頓,魏北每次用它上路,后座必定是沈南逸。否則他總覺得自己鎮不住。這車子太野,太霸道。往路面一放,跟你媽坦克似的。
偏偏與外形不相符的是,車載音樂永遠放勃拉姆斯與貝多芬。沈南逸偏愛,魏北也是。
關于這車,是震過幾次。后座寬得不行,躺上面卻并不太舒服。
至少魏北不覺舒服。當初那幾次也如今日,下著雨。沈南逸想得不行,喝了酒,等不到回家。
窗戶緊閉,魏北先是坐在他身上,沉沉浮浮,又痛又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