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第一次。
魏北長相俊逸,逢人本是三分笑,他偏要給八分。于是露出一口整齊白牙,眼睛彎彎的,特勾人那一掛。銀西裝襯得他清秀漂亮,因有一個收腰設計,扣子系攏時,那把腰,得勁兒。雙腿長且直,邁步而來,全踩在人的心尖尖上。
DN影視公司的老總宋明啟,是個花舌頭油腸子。瞧著魏北審視一番,轉頭就對沈南逸講,“老沈你不厚道。多他媽好的苗子,你給老子私藏。”
“知道這孩子能走啥人設不?啊?全民男友!迷得那些小姑娘老阿姨哇哇叫,這錢還能不好賺?”
“我沒私藏,”沈南逸讓魏北坐他身旁,隨手點點酒杯。魏北明眼色,知道應當親自動手給他倒酒。
沈南逸就一手夾煙,一手撫在魏北的后背。掌心沿著曲線游走,很緩慢。
“魏北也在演戲,只是一直不溫不火。你們大公司瞧不上。”
宋明啟不相信,“那是沒演技?演什麼的。”
“不應該啊,你這張臉就是摳圖也該出名。”
“演三級片。不是什麼正經片子,難登大雅,很小眾。”
魏北接過話,倒是答得不卑不亢。
宋明啟沒明說,神情出賣一切。包括周圍幾人,眼色傳來傳去,大致意思也不過是:十八線小演員,背景不夠干凈。俗稱“黑歷史”太多,壓根就不好包裝。
路人緣不會太好,社會對“情色片”的包容度不夠高,自然屬于沒什麼前途的“棄子”。除非遇上大導演,再出一部爆紅的影片。
話題上去,流量跟上,只有魏北真正地進入大眾視線,才有機會“翻身”。彼時再連續發幾篇軟文,將他的身世也好、坎坷星路也好,無論什麼故事,怎麼悲慘怎麼來。
博得大眾同情,是因人都喜歡對“弱者”加以施舍。美名其曰共情心,不過是換取存在感,讓自身顯得不那麼慘。
營銷者牢牢掌握大眾心里,才有這麼多一夜成名的爆款。
而真正靜水流深者,往往沉默不語。
魏北知道這圈子的規則,可偏生睡不下去。其實說來也怪,沈南逸他能睡,單伍他能睡,隨便哪個金主也好,錢到位,他都能睡。
但沾上娛樂圈就不行。別人講娛樂,他講演藝。好似倔強地自我提醒,他是想成為演員。
每人都有脾氣,奇怪的地方也不盡相同。導演要睡魏北,娛樂圈的投資人要睡魏北,都不行。
他的理念是,凡與演藝事業相關都應純粹。不該沾上任何潛規則的污跡,他才能心無旁鷲地去入戲。
娛樂圈的不能睡。圈外就可以。從圈外人那里得來的機會,算不得圈內潛規則。
怪不怪。
怪。
這理念簡直怪極了。
幾乎沒人可以理解魏北。
但他無所謂。他不需要,也不屑被人理解。
“您不理解我,在座各位都不理解也沒關系。”魏北笑得挺標準,提起嘴角微含諷刺,“被理解無異于賣淫*。”
宋明啟的表情明顯變了。他沉沉地盯著魏北,接著搖了搖頭。年輕,他說,到底是年輕。也敗在年輕。
還不“懂事”。
沈南逸起初不做評價,只是撫摸后背的大手遽然停下。他用手緩緩爬上魏北肩頭,五指收攏,笑著用力。
“道歉。”沈南逸說,“給宋總道歉。”
“哎,小孩兒嘛。有點脾氣我理解。”宋明啟笑呵呵地打圓場,眼里卻分明是不悅。
今日魏北頂了他的嘴,可沒那麼好糊弄過去。
在座各位裝聾作啞,明白是要看一出好戲。看看魏北怎麼妥協,看看沈南逸怎麼教育。惡趣味不限于俗人,同樣適用某些敗絮其中的高端場合。
魏北捏著放于大腿的餐巾,骨節凸顯,青筋直冒。他脊梁永遠挺直,像一根不會折斷的竹子。
“我沒做錯什麼。我不道歉。”
沈南逸慵懶地吸口煙,抬了下眼皮子。
“道歉。”
魏北干脆心一橫,咬牙堅持道:“我沒做錯什麼。我.....”
“啪!”
似無聲處驚雷震響。
等眾人看清沈南逸微揚的手,魏北已將臉偏向一邊。左臉頰迅速紅腫,那聲干脆、利落、簡直如霹靂灌耳的巴掌,震得魏北的左耳嗡嗡。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世界驟然安靜了。像是有人按下暫停鍵,又像是他聽不見了。
魏北慢慢地偏過頭來,他看著沈南逸。霎時染紅的眼里帶了些委屈。
你居然打我。他想說,可沒說出口。我分明沒做錯什麼。你居然打我。
突然安靜得有些詭異。碗筷碰撞聲沒了,咀嚼聲沒了,談話聲沒了。似乎僅剩他與沈南逸,在一片蹊蹺的靜謐里,直直看著對方。
為什麼打我?哪怕是我做出再過分的是,以往你也未曾打過我。是不是真就不再顧及我的尊嚴,而你要為所欲為了?魏北在桌下揪著餐巾,硬生生捏出許多皺褶。
他腦子里的問題堆積盤旋,卻沒有一個敢問出口。
緊接著,那種嗡嗡聲驟然遠去。桌上嘈雜的響動撲面而來,像山呼像海嘯。一陣陣地撞擊在魏北那根傲骨上。
他盯了沈南逸幾秒,這時間也玄之又玄,感覺很久很久,又感覺很短很短。
好似他壓根不曾瞥向沈南逸。
挺直的傲骨稍彎了點,魏北生生止住懸在眼眶的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