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緊的雙手已感麻木,終于,輕輕地、輕輕地松開了。
魏北起身,直視宋明啟。依然是展了個漂亮、標準的微笑,他說:“對不起。”
“對不起,宋總。”
宋明啟滿意了。他停頓半晌,才假惺惺地笑著說:“不要動手,不要動手。”
“年輕人嘛,你跟他多講講就好啦。動手要不得。”
“看看這臉喲,多可惜。”
然后桌上之人又活絡起來,仿佛按下重啟鍵。男人們繼續推杯換盞,似方才根本無事發生過。他們以沉默而施壓暴力,以冷眼摧毀堅持,以自認為正確的規則去抹殺別人。
其實相比沈南逸的巴掌,這要可怖得多。
而大多人,以沉默為榮。
魏北剛要坐下,沈南逸卻一腳踹翻他椅子。要說利落的“耳光”能理解,這個舉動就令人稀里糊涂。
不過沈南逸要教訓自己的人,犯不上外人插手。
魏北不說話,垂頭看著他。沈南逸指著宴廳前方的一大塊空場,他說:“你不是會昆曲兒麼。去唱。”
“這飯桌你還沒資格坐。去唱戲。”
宋明啟有意無意接了句:“哦喲,小年輕還會這才藝?來來來,給大家來一個!”
“我們鼓鼓掌!啊!今晚可他媽有耳福啦!”
于是掌聲雷動。
叫好聲四起。
魏北說:“我唱得不好。”
沈南逸說:“我是叫你去唱戲,不是問你好不好。”
這就拿他是個兔兒爺。想怎麼玩,就怎麼弄。
魏北覺得今晚挺胸抬頭特別累,尤其是脊梁,酸疼。可他堅持著,依然昂頭越過諸位,站在空場中央。宛如站在最大最廣的舞臺,只要他上去,就要光芒四射。
昆曲唱腔華麗婉轉,念白儒雅,俗稱“水磨腔”,因此聽來纏綿動人,柔和悠長,十足地抓人心。
魏北不會什麼基本功,沒有腿功、把子功之類,連唱也亂來。可架不住嗓子好,竟別有韻味。
他咿咿呀呀唱著,但壓根沒人聽。
餐桌上觥籌交錯,話題從新出臺的過審政策,聊到某部電影某個導演,又明里暗里地諷刺幾個對家出版商。據說東銀集團拿的都是購物地皮,又有人攛掇沈南逸出來搞投資。
酒過三巡,人已爛醉。宋明啟紅著臉,大著舌頭指向魏北,“這他娘的,天生就該吃演員這碗飯。站在那兒,多你媽漂亮啊。”
“老沈,聽我一句。你今晚把他借給我玩兒,老子明天給他捧紅了!”
魏北正唱到:但愿月落燈再紅。《牡丹亭》的“離魂”時常叫他聽哭,這回,怕是也快唱哭了。
宋明啟聲音很大,魏北聽完,心臟猛地停跳半拍。
所有人都看向沈南逸,他卻抿口酒,淡聲道:“老宋,你喝多了。”
“讓管家送你回去。”
話到這,已表態。明眼人都知道,宴會該結束了。
于是男人們紛紛起身,說什麼走走走,上樓睡覺去。叫人安排個知情懂趣兒的來。能伺候這些人的女孩男孩,大多挺干凈。質量高,瞅準了錢。
沈南逸帶著魏北來,意思是不用安排。管家只將房卡交給沈南逸,特貼心地離開電梯。
嘈雜離去,浮華也沉。只剩兩人時,魏北仍感覺左臉火辣辣的疼。
這不是打在他臉上。是在根骨。
兩人出電梯,刷卡進入房門。玄關的感應燈立即開啟,沈南逸脫鞋走向客廳,灑脫而慵懶地躺靠在沙發上。
他叫魏北過去,站在自己面前。
“有什麼話想說,你就直說。”
魏北沉默。
半晌,他說:“我沒做錯什麼。”
沈南逸皺眉,道:“再給你一次機會。”
魏北死倔地與他對上眼,說:“我沒說錯什麼。”
沈南逸就豁然支起身子,他猛地拉住魏北前襟,順勢將對方拉著往下拽。突如其來的猛力,叫魏北沒抗住。雙膝遽然跪下,碰撞大理石地板。
“咚”!
同是一聲巨響,宛如飯局上的耳光。
“放你媽的狗屁!”
沈南逸喝得有點多,紅著眼睛爆粗口。他貼近魏北,兩人鼻尖相對,眼睛相對,長長的睫毛似要交戰一起。
“誰都知道你魏北沒說錯。沒人說你錯了。”
“沒人在意你怎麼想,他們只在意自己是否高興。這個圈子里,沒人想聽真話。你知道這是可悲的,但你沒能力去改變。你還不夠格。”
“魏北,知道今天在座的都是些什麼人嗎。你還想不想在圈子混。”
膝蓋的疼痛細細密密,慢慢纏進骨髓。大理石冰涼,很硬。
魏北別扭地挺直后背,雙手撐住膝蓋。
他咬牙道:“可我.....”
“有你。”
“但你終將離開我。”沈南逸說,他攥著魏北衣領,神色淡漠。光線從上方傾泄,密密匝匝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
太近了,魏北有些看不清沈南逸的全部神情。他想退開一點,好看清全局。
可沈南逸偏不給他機會。
魏北感到窒息,唯聽見耳畔一句沉沉警告——“你要想站著把錢掙了,就得聰明點,再聰明點。”
“如若未來我不在你身邊,魏北,你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注:“*”
①“我總是拒絕被人理解,被理解無異于賣淫。”——佩索阿
第十八章
“他這麼說你?”
“我操這老王八蛋!你把他聯系方式給我,老娘偏要去給姐妹出這口惡氣!”
霍賈正花枝招展地坐在露天咖啡廳,穿得山青水綠,稍稍畫了眉,一雙眼跟狐貍精似的,可勁兒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