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說有個妹妹,估計連他有個癡呆癥奶奶、混賬賭徒父親,全一清二楚。
這世上,唯有沈南逸不會去查。一是不關心,沒必要。二是他從不曾真正地介入魏北,不曾去打探魏北的過往。
如果魏北愿意講,興許沈南逸會選擇聽。可他偏偏不愿說,認定了不能向他人告知軟弱。
“我妹今年九月就十一歲了,我希望她可以去上學。你肯定知道,魏囡身體不好。錦官城學校多,但有完善、較高端的醫療設施的私立小學,只有NAIC集團創立的那一所。學費那些先不提。主要是魏囡沒有錦官城的戶口,我也沒路子找人把她送進去。”
魏北說話時,不去看單伍眼睛。他盯著床單上的污跡,另一只手不拿煙,時不時緊緊蜷起。
“讀書都是小事情,你考慮得多,不僅顧著眼下,還把魏囡的將來都算進去。小孩兒的心思挺重。這幾年不輕松吧。”
單伍伸手揉著他頭發,理了理敞開的浴袍。
“明天我叫人去辦,戶口學籍什麼都能穩妥。但你不會就這一個條件。”
魏北抬頭看他,“沒了。”
單伍:“你再想想。”
魏北:“您想聽什麼。”
他手上的香煙即將到頭,溫度滾燙,與肌膚近在咫尺。
單伍長長地吸著雪茄,煙頭猩紅。良久,他再緩緩吐出,煙濃,遮了臉。
“你就不想問點有關沈南逸的事麼。”
話音落地,魏北愕然。燙紅煙灰遽然跌落,煙頭燒到手指,神經傳來疼痛信息,魏北卻壓根未察覺。
他盯著單伍,單伍也盯著他。
這時魏北才有那麼一瞬醒悟,他們之間相差的,不僅僅是近二十歲的年齡差。
是無法跨越的人生閱歷,是深不可測的城府。
單伍卻只是笑,儒雅的,風度的。他起身攬住魏北肩膀,像摸小狗似的揉著他后頸。
“不要緊張,我知道這事也不算很久。其實想來也通透,這麼漂亮的男孩,怎可能只跟我一人。”
“你跟著老沈,我沒意見。”
魏北緊緊閉著嘴唇,不置一詞。
單伍就笑,大笑出聲。他平日穿衣休閑,也沒個老總的樣子。偶爾西裝,偏生那氣質更像黑老大。隨便慣了,于是在床上也隨便。全身赤裸著,單單掛著浴袍。
他袒胸露腹,十分豪放地躺回去。黑色獸叢里的龐然大物靜靜蟄伏,似等待著下一個吃人時機。
單伍告訴魏北,沈南逸前段時間帶他去過宴會之后,圈里就傳開了。那是什麼級別的宴會,魏北并不清楚。但單伍知道。
當時宴會上有個出版商老總的兒子,算是單伍的半個師弟。沈南逸從未將任何小情兒帶出門,魏北是頭一個。
師弟將宴席風波添油加醋地講給單伍,說什麼這小孩兒是真漂亮,但也是真不懂事。年輕時誰都曾鋒芒畢露,傲氣是把雙刃劍,可要看時機。
你紅了,人設立得好,那別人講你是淡泊名利,有范兒。沒紅之前,什麼狗屁傲氣,壓根不值一提。
在這圈子要想出名要想走下去,不會做人真不行。
宋明啟雖然跌了面,沈南逸才是被戳后背的那個。文圈里傳得沸沸揚揚,講沈南逸玩了十幾年,還是只看臉、養花瓶。講沈南逸品味不行,那麼多知情懂趣的男孩不要,居然引薦魏北。
有些話,明里暗里大家都清楚。只是見了沈南逸,依然滿嘴:南哥獨特,喜歡嘗鮮,喜歡辛的辣的。庸俗不入眼。
“你這脾氣是得改,老沈帶你去,擺明了在扶持你。”
“博得所有人開心,你未來的路就好走。博不到,你只能期待命運垂青。”
單伍說得很隱晦,撥開那些收斂起來的直白,一字一句都在批判魏北太蠢。
那天在座之人,與沈南逸與沈家,多多少少帶著枝葉關系。不看僧面看佛面,沈南逸說要幫忙捧個人,都是小問題。很簡單。
那是第一次機會,可魏北沒抓住。
“我只是說了該說的話。”
魏北垂眼,頭頂對著單伍。發絲柔軟,令人也心生柔軟。
鏡湖宮對面是一片人工湖。此時雨水籠罩,綠樹山巒影影綽綽,看不真切。竟有些像海。
房間正對湖泊,風吹得窗簾翻飛。天幕變成鐵灰色,水珠子連成線,擊落在窗臺。水花乘風,飄進屋內。
煙味混著淡去的精液腥味兒,魏北忽然打個冷顫。
單伍意識到自己口吻過重,盯著魏北不再講話。兩人一躺一坐,年輕人好看的背部曲線映著床頭燈光。暖融融的,像極了港風電影鏡頭。
片刻,單伍忽然提了提嘴角。他薄薄的嘴唇一動,將匕首扎進魏北心房。
“時間過太久,我也記不清。但我總覺你像一個人,可能有十六年了吧。”
“晏白岳,這名字你應該沒聽過。”
“沈南逸的初戀,據說是他求而不得的真愛。”
魏北記得他是什麼時候離開鏡湖宮,記得床單上被他燙出的煙洞,記得單伍給人打電話安排魏囡的學籍問題,自然也記得,單伍說:沈南逸二十四歲出版的第一本地下書,好像是寫給晏白岳的。
這事兒在當時鬧得沸沸揚揚,正直地下出版物興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