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說沈南逸犯不上,他示愛也好,怎樣也罷,很有些出版商要簽他的稿。
最終沒走正規渠道的原因,是書內淫穢情節太多,故事隱喻更多。有些句子單拎出來看,沒點背景的人估計得牢底坐穿。編輯要沈南逸修改,沈南逸拒絕。
“這是寫給白岳的書,我不希望有任何殘缺。”
單伍是在那一年,對沈南逸有了印象。那時查得也不嚴,地下出版很容易流通。不過鑒于沈南逸年輕,沒有特別高的知名度,印量極少。
后來兩人是怎麼分開的,單伍不清楚。擁有那本書的那批讀者,如今十幾年過去,大概也忘得七七八八。然后往事隨風,再無人提及。
沈南逸真正出名,是在二十八歲,與晏白岳分手的第四年。
他火了。
憑一本《一半是偷,一半是情》。
這本書至今擺在各大書店的暢銷架上,寫一對男女各有家室,與各自愛人貌合神離。靈魂交融和肉體的滿足,使他們在道德價值觀的枷鎖下,一次次偷嘗隱秘刺激。而基于家庭也好,世俗眼光也好,他們并不選擇為愛離婚。
書的結局也很妙,這對男女并未受到懲罰,也沒有遭遇揭露。他們依然在各自的生活里游走,走向更長更遠的歲月里。
爭議很大。無論是道德衛士,還是浪漫文人,就這本書展開激烈討論。
可沈南逸對此不說一句,“文名是白岳定的,大綱和情節是他喜歡的。我只負責寫出來。”
雛形誕生那年,是他們相遇的十八歲。
好似這本書的面世,代表了一段歲月的終結。
而有關這書的背后故事,魏北如今才知曉。
原來也不是無情之人,魏北想,只是撲了一場空。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其中之一是愛而不得。
這樣講,倒說不清他們之間誰更可憐。
魏北走在街上,不曉得該回家,還是該去哪里。沈南逸那里,已不能稱之為家。還有幾個月,他便要搬出去。只能是寄住,是落腳點。
魏囡在醫院,奶奶在養老院,魏忠國應在哪個工地。魏北忽然覺得,風聲很大,城市嘈雜,耳內轟鳴。
他孑然一身。孤獨像圍墻。
雨停了有些時候,街上霓虹跌倒在地上,積起的水灘反射亮光,像要反射到宇宙,去到七百年后。車水馬龍,城市喧囂。路邊的廣告牌正在掛新海報。
那上邊的人,是辛博歐。今年才邁步二十歲的男孩,笑起來簡直無與倫比。
魏北就站著看了會兒,鞋尖踩在水里。濡濕。
看了會兒他就走,沒什麼想法,又有很多想法。似麻,理不清。
是羨慕。
魏北離開鏡湖宮時,單伍還跟他講了另一個提議。
“不如你把魏囡接過來,以后我來養。叔叔沒有后代,可以待她如己出。我能給她好的醫療,好的成長環境。”
“你以后離開沈南逸,過得也能相對輕松些。”
你是不是老早就在打我妹的主意。
這句尖言刺語到嘴邊,魏北硬生生地吞回去了。他終于學乖,不再“任性”表達。
他只是睜著一雙漂亮的眼睛,看著單伍。
單伍明白,他看透魏北,像看透一出簡單的戲劇。
“你可以再想想。小北。”
思來想去,腦子里卻是晏白岳三個字。魏北穿梭樓宇間,他卻在幻想一個未曾相識的陌生人。
幻想他的容貌,幻想他的魅力。
身邊人群來來往往,魏北后知后覺,他自始至終都未曾在誰心中留下痕跡。
二十出頭的年紀,別人正在為理想與愛情拋頭顱灑熱血,而魏北只敢說一句,狗屁。
別人都在這城市里造春秋大夢,風中滿是對未來的憧憬,灌入肺腑,快樂得可以踮起腳尖,蹦上一蹦。
而魏北捏著兜里的煙盒,踩著地上水灘,一路前行。
夜間有跑車飛馳,音響放得堪比賣場:有一個人能去愛多珍貴,沒關系你也不用給我機會*。
魏北駐足聽了會兒,忽地開始內心發慌。不該是這樣,他甚至不該去想沈南逸的過往。他忽然可悲發現,多年來他小心翼翼不去碰,千方百計不敢沾惹的東西,是躲不掉的。
就像魏囡許的愿,希望哥哥可以有人愛。
原來真是這樣。
他說不清嫉妒還是羨慕,對辛博歐,對沈南逸,對那個完全素未謀面的晏白岳。
有一個人能去愛。多珍貴。
魏北活了二十三年,從未有過一次這般體會。
他想愛,想被愛。又不敢愛,不敢被愛。小心翼翼地渴求著,感情來時又唯恐避之不及。所以他抓著,拿著,擒著一顆紅透的心。
在等待。迷茫地等待。
沈南逸的書里,有很多描寫愛情的句子。其中最叫魏北深刻的,反而是最質樸、毫無修飾的那句——
愛無理由。
它叫你失去理智,叫你不可抗拒,叫你再看他一眼,還是會義無反顧地愛下去。
愛是疼痛,是愉悅,是無法用世間的任何規則去定義。
愛是走到文明盡頭,我依然在此為你守望。
魏北以前看不懂。現在也不懂。但好像有些懂了。
他站在十字路口,風往四方流,水往四方流,車也往四方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