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張的,害怕的。他聽不見沈南逸和單伍在談論什麼,也不曉得他們會不會在下一刻進門。
忐忑的。魏北竟無可挽回地發現一個事實,他不愿沈南逸看見。不要當面看見。
而他心里的逆反又在作祟叫囂。
這究竟是怎麼了。
魏北手指夾煙,盯著白天變黑夜。華燈又上,城市一片璀璨。浮華璀璨下,骯臟與人性奔流。
好不熱鬧,好不快活。
沈南逸就在樓下。這個現實如當頭喝棒,叫他清醒。
魏北避不可避地開始思考,他到底是不是只要機會。如果是,這一陣陣心慌,又是為什麼。
人間四處都有風,有人活得像一陣風,有人死后如一陣風,有人本身就是風,抓不住。魏北曾想讓自己活成如此,他唯有偶爾在霍賈面前,才會露出二十幾歲該有的肆意瀟灑。才會講一些不成熟的話,比如吃喝玩樂旅行購物。
喜歡誰就給誰打電話發短信,被人拒絕也可以哭著鬧著在夜店買醉,第二天又原地復活地重來來過。
霍賈說我們這種人,沒這個命。
魏北問他,我們是什麼人。
霍賈說,你這個問題上升到哲學高度了。我沒那知識,解釋不了。
魏北想活成千萬大眾那樣,平平凡凡。可他不是,他與別人不一樣。盡管這話聽來自大,又很俗套。
玻璃窗外夜幕降臨,魏北不知道沈南逸什麼時候離開,也不知道單伍什麼時候離開。
煙頭扔了一地,煙灰抖了一地。魏北哼著歌,披著單伍的襯衣。
疾病可以通過性傳播,精液可以通過性傳播,歡愉可以通過性傳播,那麼愛呢。
愛情能不能通過性傳播。
魏北離開閣樓前,并沒想通這個問題。不過無所謂,他要去奔赴他的未來了。
手機里靜靜躺著一條信息,來自沈南逸:明天與王克奇聚餐,城北錦城酒店,包廂天龍泉。
作者有話要說: 注:“*”
①“我的......欲”,原句是:我的情欲大,紛紛飄下。綴滿樹枝窗欞,唇渦,胸埠,股壑。平原遠山,路和路,都覆蓋著我的情欲。
作者在這里省略中間部分句子,最后一句改為:都覆蓋著我因你而起的情欲。
第三十章
——故事的結局,其實從一開始便注定。
——他感覺自己無所不能,又一無所有。他漸漸破碎在金色陽光下,滾燙光源使他睜不開眼,那里有理想國,有著數代人為之奮斗的獎杯。膝蓋是僵硬的,也是軟弱的。他瞧著獵獵野火與燃不盡的草原,這是他最后一次挺著脊梁,一步步邁向他想要的王座。
——風在抖動,云層抖得更厲害。天幕即傾,他內里的世界也快傾倒了。這是他最后一次掙扎,從此與過去的高傲一刀兩斷。
——他將換個方式存活下去,他感到生的力量在血液里翻涌,他感到自由。
——他也從此失去了自由。
凌晨四點,沈南逸寫完最新章節的倒數幾段。他手里攥著鋼筆,指節因長時間寫作而稍有酸痛。抬起的手腕未落,向后翻折著趨近四十五度。他一遍又一遍地審查段落,嘴里念著,顧不上手腕輕微顫抖。
無框鏡片極薄,輕輕架在沈南逸的鼻梁上。鏡片之后眼神下垂,專注地盯著紙頁,充了少許血絲。
書房靜謐,唯有一盞臺燈明亮。
沈南逸確認無誤,才緩緩撂筆。他手側的煙灰缸內,煙頭堆積如山。咖啡早已見底,除光源所及之處,一片漆黑。
沈南逸叼著煙,往后靠在椅背上。夏風從身后大開的窗戶外吹進,一股一股地撩動他頭發。沈南逸順著兩邊額角處,把發絲全部抹向腦后,露出利落眉眼,沾了點疲憊。
他仰靠椅背,腦子里過一遍方才寫的新章節,再用手臂壓在眼睛上。昏黃光暈罩著他脖頸以下,臉與眼都埋在陰影里。
良久,沈南逸念了一句:這是他最后一次掙扎。
魏北去錦城酒店之前,順路到養老院看奶奶。看護說這幾天老人的狀態很好,想起過去的機會較多。時常詢問她們,我家小北在哪。
“我說你出去拍戲,現在是個大明星啦。每天飛來飛去行程累得很,讓她放心。你回來肯定會看望她。”看護帶著魏北去花園,奶奶喜歡曬太陽,趁著酷暑未至,天天在花園坐著。
“我跟你對一下話,免得等會兒說漏嘴。今天你奶奶的狀態也不錯,兩人好好說。”
“我知道,”魏北笑了笑,他將手上的信封交給看護,“這是下個月奶奶的生活費,我直接交給您吧。等會兒我還有事,沒時間去繳費。”
看護接過,看了看信封,又看了看魏北。嘆口氣,你這孩子也是不容易。
陽光穿過榕樹密密的葉縫,老人穿著整齊干凈,銀發夾了幾根灰,梳得一絲不茍。她安詳地坐在那兒,膝蓋上放著小音響,正外放京劇《紅鬃烈馬》。
奶奶垂著眼,大概是年老功能衰退,耳朵不好使,便仔細傾聽。
薄薄的嘴唇盡力努動,偶爾能聽見微弱唱詞:武家坡前問一問,我貞潔烈女王寶釧......
魏北感到眼睛發熱,他于原地站了半晌,好容易端上笑,靠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