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這出有點過分,但他執意要打壓。
性子是把雙刃劍,不分場合地用,那是傻逼。
王克奇瞥一眼沈南逸,對方坐得端正,從頭到尾不參合。似也要看一出戲,看看魏北和辛博歐的演技誰更好。
看看今日,魏北到底能不能跪下去。
氣氛有一瞬僵硬。辛博歐特有眼力見兒,推開椅子走過去。
“我先來。”他說。
年輕人笑得特陽光,露出一排整齊白牙,好看得要命。
主題是“跪著掙扎的人生”,辛博歐幾乎沒考慮,直直地,就跪下去了。他面露痛苦,模仿《哈姆雷特》經典劇段,反復拷問自己的靈魂。
魏北第一次直面辛博歐的演技,不得不承認,對方確實是努力敬業的。無論是臺詞功底,還是情緒投入,辛博歐做到了精準切換。他眼含淚花,仿佛就置身鏡頭前,置身在舞臺上,置身于電影里。
辛博歐能精準地解析每個神色表達的情緒,每句臺詞透露的含義。他更像為表演而生的機器,不會犯錯,幀幀完美。
“我不曾見到陽光,不曾感受溫暖。我在泥濘里掙扎,在灰暗里蹣跚。我以為,以為會有人來拯救我。我等著,等著。卻從未有人吝嗇一眼......”
臺詞自由發揮,辛博歐臨時編的。他的臺詞為了劇情和情緒而服務,不是推著劇情走,而是此時“他”該這樣說,就只是這樣說。沒有丁點可解讀性,僅僅是看著美。
王克奇努力讓自己看進去,兩分鐘后,眉頭擰得似麻繩。他瞥一眼洪老師,后者面色不怎麼好看。
老實說辛博歐的演技沒問題。該眼含淚水,眼睛就發紅。
該展示臺詞功底,一點也沒含糊。該跪的時候,噗通一聲跪下。干脆利落。
可是沒有“神”。沒有真情在里邊。
但其實很容易想明白,一個從小到大生活得順風順水的人,你讓他怎麼去體會“跪著掙扎”,怎麼去體現“跪著”,還要“掙扎”。
辛博歐從沒掙扎過。他只能演,不能表現。這是不同的。
等辛博歐結束,洪賦帶頭鼓了個掌,算以示鼓勵。于是眾人目光再次落于魏北身上,沉重的,像一座山。硬要壓下他的根骨。
沈南逸在等。王克奇在等。洪賦在等。
辛博歐有點等不了:“魏北,你去呀!”
魏北卻似黏在凳子上,站不起身。辛博歐見他不動,急促地再催幾聲。
快去呀!快點!老師和王導等著呢!
多年后,魏北再回想今日。他依然能很清晰地記起當時心情。他那時恍然明白,考演技、出題目,根本就是個幌子。只不過是洪賦見了他的傲氣,所以要打壓他,教育他罷了。
相比起來,過往沈南逸真真是對他手下留情。
氣氛僵硬得要命。魏北曉得,他再拖下去是不行的。他必須跪。就在今天。
魏北或許還存了點僥幸,他居然朝沈南逸看去,可對方只是說道:“我給過你很多次機會。魏北。”
這是最后一次。
鼻子有點發酸。魏北感覺心尖那口氣更沉了。他緩慢起身,推開座椅。腳下如灌鉛,重得走不動。他轉身時,眼睛又漲又痛。不敢去揉,生怕掉眼淚。
空氣是沉默的。所有人沉默。
呼吸聲是沉重的。魏北似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他走到空地處,再轉身面向他們。這一桌人,有對手,有導演,有金主,有前輩。
可沒有一個人,在這時阻止他。
他們要看他跪。就在今天。
魏北忽地想起下午去見奶奶,奶奶跟他說:人生啊,要換個方式去思考。不要認為,為什麼這些事會發生在我身上,而是去想,我能從這件事得到什麼。
魏北要這個機會。這最后一個機會。
他咬牙,咬得牙根生疼。眼睛驀地就紅了。
人生。什麼是人生。這狗屁操蛋的人生。從記事以來,魏北就在泥濘里,真正的暗處,離幸福、陽光,有千仗遠。他沒見過媽媽,又有個混賬父親。唯一的妹妹如今守不住了,他要將她拱手讓人。
從出生,他就開始掙扎。掙扎著不要墜落下去,不要跌到深淵,不要失去向上的希望。魏北唯一一次想要抓住不屬于他的東西,是在認識沈南逸之后。
他曾跟那個人說,不要跪著。就好。
可他今天就要跪了。膝蓋著地。跪下去。
魏北輕輕抬起眼皮,不明白自己的目光到底包含什麼,他看向沈南逸,似期待似祈求,要他開口說一句話,要他講點什麼。
而沈南逸僅僅是,僅僅是輕飄飄地撇開眼。不再看他。
就那撇開的一瞬。魏北心里有什麼東西,轟然倒塌。
他始終站在那里,沒有多余的語言,沒有多余的動作。他只是紅了眼,再傳遞視線。希望落空,再絕望地垂下眼皮。他緊捏著雙拳,雙肩顫抖,然后渾身開始顫抖。
心底轟隆一聲。
魏北屈了膝蓋。
他不似辛博歐跪得那般干脆,而是緩緩地、緩緩地跪了下去。
先是單膝著地,悄無聲息。
再是雙膝著地,悄無聲息。
可旁人都看傻了。
明明跪地無聲,卻似在他們心里落下“咚”、“咚”兩聲重鼓!
魏北跪也跪得筆直。他抬首,看著桌前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