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魏北心臟有點疼。
天氣好轉時,魏北去養老院見了奶奶。老人神志不清,這回是徹底記不住了。她看也不看魏北,只詢問看護,她的孫子什麼時候來接她回家。
看護說快了快了,您孫子就在路上。您先吃飯,吃完就能回家了。
奶奶說,我吃過了,我不吃。
看護急得團團轉,您早飯都還沒吃呢,您吃飯。
我吃過了。奶奶說。
魏北站在病床邊,感覺身體發涼。他不可遏制地抖了幾下,紅眼眶。看護實在沒辦法,只好把魏北拉到一邊去。
你別太放心上,老年癡呆就這樣,沒吃說吃過,吃過說沒吃。看護說,你看開點。
魏北不知該問什麼,只說您再叮囑下奶奶,一定要她吃東西。不吃東西不行的。
我們當然知道不行啊,看護說,但我們跟你交個底。
魏北心臟突突跳,太陽穴也突突跳。
看護說,你奶奶可能沒多久時日了。
那天下了一場暴雨。魏北一路淋著走回去。
到家時,渾身濕透。沈南逸在家。
應酬多個時日,兩人不曾照面,沈南逸在書房,剛脫下西裝外套。魏北什麼話也不說,直接走進去。他走到沈南逸跟前,臉色發白,嘴唇也白。
他頭發濕漉漉的,衣服褲子也濕透。沈南逸低頭看他,眼神發暗。魏北忽地抓住男人,猛地就吻了上去。他吻得毫無章法,吻得慌亂且恐懼。
沈南逸沒有推開他,只一手攬著他腰,一手輕輕拍著他后背。足以焚燒一切理智的欲,在兩人骨頭縫里起承轉合。
死寬的書桌襯得魏北肌白如雪。沈南逸忍到如今,熊熊烈火終于熔斷他的理智線。
眼前的年輕人紅著眼,鼻尖也是紅的,舌尖也是紅的。簡直要了沈南逸的命。
潮濕、溫熱,緊緊包裹。沈南逸像魚,在魏北這缸無垠的水池中擺尾。書桌搖得不斷運動,摩擦在地板上嘎吱作響,極其刺耳。
可他們壓根不管,像兩只發了情的野獸,撕咬著,占有著。
魏北無神地看向窗外,秋天難得下一場大雨。直接從天幕開了條口子傾倒下來,似他淌出的淫亂液體,把沈南逸澆了個濕淋淋。
喘息平緩時,書房里黑透了。兩人胸膛起伏,不說一句。
沈南逸抱著魏北回房,他把年輕人放床上,彎腰從床頭柜里拿出一沓文件。沈南逸將文件扔在魏北臉頰邊,轉身走了。
他關上門時,魏北慢慢爬起。他開了床頭燈,翻開第一頁,接著瞪了雙眼連續翻動。
魏北覺得更冷了。這里頭是給魏囡轉病房的收費單、申請學校手續、包括他自己的病歷。
沈南逸什麼都知道了,且幫他們做了最好的安排。即使魏北不知他從哪里得到消息,但他現在很清楚,他唯一的那點秘密,如今在沈南逸面前也透明了。
翌日,秋季細雨無絕期。
魏北發了高燒,大病一場。他想哭,卻沒哭出來。
半月后。
在辛博歐回來前,魏北搬了出去。離家那天,沈南逸沒有送。他亦沒有去道別。
平靜得好似魏北只是出門買菜。
就好像他終究會回來。
當天晚上,魏北應邀去Blue Bar暖場。他站在舞臺中央沉默半晌,直至酒吧里安靜下來。散座、卡座、連帶舞池里的人都看著他。
他們翹首以盼地看著他。
魏北試了試話筒,有些艱難地張開嘴,他清唱出一句:“他不愛我......”
可下一句,他就不敢唱了。于是又換了歌,唱:“也許只有你懂得我,所以你沒逃脫......”
但沒有人緊抱他,沒有人小聲說多麼愛他,于是也不唱了。
幾經停頓,他忽然笑了笑。魏北拿著話筒,對臺下客人說:“我給大家唱首《爛泥》吧。”
魏北不知道怎麼回事,唱著唱著眼睛就紅了,唱著唱著聲音開始顫抖,調子也跟不上了。他后知后覺,鼻子發酸。眼淚開始不受控制地打轉,眼前燈光模糊一片。
他再也唱不下去,哽咽著說聲抱歉,沖下舞臺。
那天霍賈給他打電話,說北哥,你忘了沈南逸吧。這老王八蛋不值得,我操他媽的!
魏北捏著啤酒罐,輕聲說,霍賈,我忘不了他的。
我沒法忘記沈南逸。
我有超憶癥。
他記得很久以前,哪怕很多年后,他也能記住現在的每一個當下。
他會一輩子都記得沈南逸,記得這個在他生命里蠻橫走過的男人。記得他帶來的痛苦、折磨,記得他帶來的歡愉、快樂。
這種記憶想忘卻都不行,它們野蠻地扎了根,吸血作養,還要長成參天大樹,以便往后一次次重復在他夢中播放。
魏北不怕忘不了,反正這麼多年,他就是如此過來的。
為什麼要忘記。不好的人生經歷,就都應該忘記嗎。難道不曾被愛的傷痛,都應該忘記嗎。
難道深刻地記著那份叫人清醒的痛苦,卻在未來依然敢踩著愛情的刀鋒走下去,不是對人生最大的禮贊嗎。
他知道愛很痛,他記得,但他依然愛了。
魏北哭著唱爛泥的時候,他就明白他愛了。
窗外大雨嘩啦下。
沈南逸坐于書房,提筆給書寫下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