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南逸當然清楚。比誰都知道說錯話的險惡。
當年有位同行不顧阻攔,硬要在網絡上發表言辭激烈的檄文。想來也是“過于隨心”,講了真話,第二天就消失了。
連號帶人,誰也找不到他。互聯網有記憶,但民眾沒有。當初跟著他一起振臂高呼的那些人,最后不都隱沒在時間洪流里。
通通默不作聲。
這幾年流行什麼建號重來,意思是你怎麼封我無所謂,老子就要說話。沈南逸對這種行為保持沉默,太沖動是匹夫之莽。
他沒嘲笑都算口下留情。
實則也沒什麼好諷刺,多少年前,他還有一股天真的時候,也曾這樣。如今懂得什麼叫內斂了,總算明白周柯無數次跟他講——改變是要一點一點來的。
你硬要一刀戳得鮮血長流,那怎麼行呢,是會兩敗俱傷的。大家都想把包容的尺度向外擴大一點,可有更強勢的東西籠罩在上面。
先不要提幾百平米,能把這個圈子擴大半平米,都是這一代的勝利了。
沈南逸自始至終對這些觀點持保留意見,他不會再和周柯粗脖子紅臉,像年輕那會兒。
魏北端了棋盤出來,周老拿出三個酒杯。沈南逸放回去一個,說魏北不喝。
周柯笑著給魏北遞眼色,年輕人不好意思地接住,再低頭擺棋。棋子在手,胸中豪氣不減,周柯喝了酒便話多,什麼葷段子都能往外冒。
周老說,魏北跟你啊。我放心,至少哪天你死得不明不白,還有人給你收尸。說不定真進去了,這小子有辦法撈你。能不能撈出來是一回事,多個人,總多份力。
魏北聽得心驚肉跳,又是收尸又是進去。
沈南逸讓他別為老不尊,整天說胡話。周柯將酒杯“啪”地放在桌上,大聲說:“老子的話你從來就沒聽過,進去也是活該!”
“您當年都沒老死牢獄,我這才到哪兒。”
沈南逸的兵馬越過楚河漢界,即將殺至城下。
“狗東西,老子教的什麼玩意!”
周柯皺著眉,盯住棋局。半晌,他又松了眉,慢慢道:“易醉扶頭酒,難逢敵手棋*。”
“南逸,可別讓老師我明年這時候只能長日睡醒,芭蕉題詩啊。”
“老不正經還愛吟詩,徒弟聽著居然不是淫詞。老師,您變了。”
沈南逸笑一聲,“放心,至少現在不會有事。”
“還有事情沒處理。”
五月就要悄悄過去,電影的余熱還在。票房數字不斷攀升,好似要與這扶搖直上的氣溫一爭高下。
城市車水馬龍,喧囂依舊。夜晚燈火如網,它們聚集著,烈烈燃燒。公交車站牌的廣告不斷切換,高樓上的LED大屏恒久閃爍。地鐵如龍穿梭,頭燈亮得刺眼,仿佛下一秒能穿破地表,騰飛而去。
夏風嗚咽響。沈南逸說還有事情沒處理,有關魏北。
按照他的預期,當一篇為黑而黑的微博炸上熱搜,將魏北與沈南逸曾經的那點“茍且”公諸于世時,這場營銷終于要接近尾聲了。
博文的言辭極能調動人心,引導輿論。爆出的黑料讓人驚駭卻不下流,稍微懂行的人就知曉這完全是點到為止。
可吃瓜大眾不曉得,他們也懶得去深究。只知“魏北其實是沈南逸包養的金絲雀”這一行字,已足夠讓緋聞高潮。
再聯系上以前爆出的帶資進組,他們認定,一切真相大白。
魏北被推上風口浪尖。
作者有話要說: 注:“*”
①“易醉......手棋”——《南歌子·疏雨池塘見》宋代 賀鑄
第五十三章
風雨欲來前,世界總是安靜的。夏風吹得壓抑,空氣潮濕悶熱。天氣預報說最近有陣雨,提醒民眾出門帶傘。
錦官城的雨總說來就來,不打傘者大多是勇士。
雷聲隱在云層里,沈南逸剛掛了電話,瓢潑大雨就造訪人間。
方才李象旭在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疲憊,說上面來人了,要求停辦下一期雜志。現在正準備銷毀剛印出的第二期,這幫龜孫子。
“十問”出來沒多久,沈南逸接到好幾個提醒電話,其中包括沈老爺。老爺子氣得直罵人,恨不能把沈南逸弄回京城家法伺候。到底是七八十歲的人了,吼幾句便接氣不足,在那邊咳嗽不停。
沈南逸壓根不打算回應家人,以及上面來的警告。沒多久,他又發表了言辭鑿鑿,內容更加觸目驚心的文章。這一次專問“出版”,緣由是同期某作家鋌而走險,因地下出版讀物判非法經營罪,有期徒刑四年半。
他不論是否有罪,也沒討論量刑。只問文學“藝術”和“色情”的邊界;只問性壓抑與落后的性教育對青少年乃至成年人造成的影響;只問創作的自由是否應該受限,如果不受限,為什麼規定部分情色讀物不具藝術價值;又問成年人是否享有消費閱讀成人作品的權利,如果有,為什麼情色作品違法。若論及對未成年的影響,那麼分級一事是否應該再次提上議程,征集社會廣泛意見。
沈南逸對分級一事用了“再次”二字,原因是很多年前,曾實行過簡單的分級制,不過后來匆匆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