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黃鼠狼悄無聲息地坐了起來,正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
魏之遠張嘴要說話,魏謙連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男孩不明所以地抬頭看著他,魏謙側身坐在床邊,把他按躺下,抽過薄被子蓋在他身上,小聲說:“別吵,奶奶剛煮好雞蛋,讓她多躺會——你也老實點,起這麼早干什麼?”
魏之遠掃了他的行李一眼,壓低了聲音:“那你要干什麼去?”
魏謙含糊說:“哦,我出去辦點事。”
魏之遠刨根問底地追問:“干什麼去?”
魏謙垂下眼皮掃了他一眼:“你管得倒寬。”
魏之遠突然一翻身爬起來,抱住他的腰,黏糊糊地猴在他身上:“我也要去!”
小崽子長了分量,還挺壓人,魏謙一皺眉,把他從自己身上掀下去:“老實點,你多大了,鬧什麼?”
魏謙心里多少有點奇怪,這孩子平時挺聽話的,不怎麼討厭,怎麼突然這麼能找麻煩了?
其實魏之遠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平時大哥只要是一皺眉,他立刻就稍息立正不敢吭聲了,可是這天,他就是心里慌得難受。
魏之遠不是被魏謙吵醒的,他是做了噩夢自己醒的,一睜眼他就忘了自己夢見了什麼,可是心里一下一下地跳得非常不穩當,上上下下,總好像一腳要踩空,始終是不踏實。
那是一種本能的直覺,告訴他一定要跟著去。
“帶你干什麼?養肥了吃嗎?”魏謙不耐煩地扒拉他,“少給我添亂,魏之遠,你還聽不聽話了?”
魏之遠被馴化已久,聽見飼養員指令,條件反射地正襟危坐了,點頭。
“聽話就給我躺下睡覺。
”魏謙不輕不重地在魏之遠后背上拍了一下。
說完,他彎腰拎起自己的包裹,往外走去。
走了兩步,他又停下轉了回來。
魏謙知道自己這一去是前途未卜、生死難料,此時離愁別緒雖然說不上,但他心里多少是升起了幾分不舍得,放輕了聲音哄了魏之遠兩句:“等你開學了,哥就回來,給你買好吃的帶回來好不好?”
誰知魏之遠軟硬不吃,像泥鰍一樣一翻身,這回他撲在床邊抱住了魏謙的大腿,宣布說:“別拿我當小寶那傻丫頭糊弄,我就是要去!”
魏謙簡直想把他一腳踹開。
魏之遠察言觀色,知道他耐心告罄,馬上要發脾氣,立刻機靈地補充了一句:“不帶我去,我就喊,把他們都喊醒!”
他竟然還學會了威逼利誘,看準了魏謙選在這個點鐘走,就是怕驚動了那一老一小兩個女人,招她們啰嗦。
可惜,要說軟硬不吃,魏之遠還是師承魏謙的,所以大哥哪是那麼好拿捏的人?
魏謙一彎腰,輕易地就掰開了小孩的手,冷笑一聲,一字一頓地說:“你愛喊不喊。”
魏之遠:“……”
魏謙揚眉瞥了他一眼,一甩行李,揚長而去。
魏之遠在床上呆愣了片刻,然后這小崽子當機立斷,草草套上衣服,沖到廁所,花了一分鐘的時間把自己洗涮干凈,連襪子也沒穿,踩著拖鞋就跟著飛奔出去了。
清晨還沒有公交車,好在魏謙他們住的地方離火車站不遠,魏謙決定溜達過去。
誰知剛走出小胡同,他就聽見身后一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魏謙回頭一看,氣得肝火險些從鼻子里噴出來,他惡狠狠地瞪著腦袋上翹著一撮頭發的魏之遠:“你跟出來干什麼?回去!”
魏之遠就像干了壞事被主人發現的小狗,僵立在原地不動了,低著頭背著手,盯著自己的鞋尖,欲蓋彌彰地假裝自己是個不存在的事物。
魏謙哼了一聲,繼續往前走。
……然后身后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又跟著響起來。
魏謙一回頭,魏之遠就表情無辜地停下腳步,他往前走,小孩就也跟著往前走,始終和他保持著二十幾米的距離。
魏謙作勢回頭要去抓他,魏之遠見機也快,扭頭就跑。
他跑得比兔子還快,邊跑邊回頭看看大哥追上來了沒有。
就在魏之遠迅捷地沖過了一個小胡同的拐彎時,他一回頭,發現大哥沒再追他了,魏之遠試探著往回走了兩步,到了拐角處探探頭,大哥不見了!
大哥肯定是趁他往前跑的時候,拐到了其他的路上,把他甩掉了。
魏謙比較謹慎,始終沒提過自己要去什麼地方,所以魏之遠也不知道。
男孩皺起眉,利用有限的線索,在原地仔細琢磨了一番,想起魏謙那句“你開學了哥就回來了”——大哥看來要走一個多月,那肯定是很遠的地方,所以他去的不是火車站就是長途汽車站。
眼下還不到五點,天都還沒亮,而小遠也知道,一般的長途汽車都是早晨六點多才開首班車的,魏之遠以其豐富的流浪經歷判斷,大哥最有可能去的地方,就是火車站。
他決定去碰碰運氣,于是往火車站的方向跑去。
火車站建造的越來越洋氣、管理越來越嚴格是很多年后的事,那時候火車站的進站口還基本沒什麼人管,車票當然也不是實名制的,所以每天晚上,有些短時間內找不到工作的農民工就會為了省住宿費,在火車站里打地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