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魏之遠竭盡所能地調節家里的氣氛、竭盡所能地想要成為一根新的支柱。
然而當夜深人靜到來的時候,他一個人坐在自己的小書桌后面,卻想不出大哥當年是怎麼把小寶帶大,撐起這麼一個四處漏風的家的。
他年幼的時候經常常口出狂言,動輒放出“養家糊口”的厥詞來,而今他終于遠近無依,一股來自內心深處的惶恐卻幾乎要把他壓垮。
比幼年時期懵懵懂懂、僅憑著天生一點機靈和運氣四處流浪的時候惶恐,比拿著鋼管面對變態的時候惶恐,甚至比跟著大哥謹小慎微地逃命時還要惶恐。
因為他不能懵懂,不能攥著心口一點熱血沖動做事,也沒有了那麼一個讓他翹首企盼的人。
上有奶奶,下有小寶,他得照顧他們,還有對面矮平房里蝸居的麻子哥他媽,大哥不會允許自己扔下她不管的。
他感受到了一種幾乎暗無天日的壓力。
魏之遠深吸一口氣,在心里默默地問自己:“我哥會怎麼做呢?”
他靠在椅子上,努力平復著起伏不休的心緒,開始了對魏謙一切的漫長的回憶。
魏之遠就像在認真仔細地審一道數學題一樣,一絲不茍地推敲著生活中所有的點滴需要,一件一件地思考該怎麼解決。
而盡管他做著最壞的準備,魏之遠心里卻依然不肯承認魏謙是無故失蹤了,他始終堅定地認為,即使這個夏天他不會來,下一個秋天到來之前,大哥也一定會回來。
這仿佛成了他心里最后一根浮在水面的稻草。
轉眼臨近了期末考試,魏之遠依然每天會往派出所跑,可他偶爾會得到一飯盒餃子或者餡餅,卻沒有得到一點關于大哥的消息。
每一次失望而歸的時候,魏之遠就會覺得自己被逼到了臨近崩潰的邊緣。
回程正好要經過一段靠近小學校的偏僻路段,這一天天色已經很晚了,魏之遠猝不及防地又看見那個變態——由于家里的事,他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精力再去跟蹤了。
只見那變態手里拿著幾根路邊買的棒棒糖,正彎著腰對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說話。
那小男孩看起來呆呆的,可能智力上有點慢,男人的語速對他而言太快了,他有些半懂不懂,卻本能地感覺到對方有點不懷好意,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變態伸出咸豬手去抓小孩的肩膀,就在這時,他突然從身后被人重重地撞了。
魏之遠裝作剎不住車的樣子把他撞到一邊,冷冷地說:“好狗不擋路。”
他已經長大太多,加上黑燈瞎火,對方根本沒有認出他,只是突然被撞破,有些慌亂地往旁邊縮了一下,魏之遠彎下腰拎起小男孩,扔在車的橫梁上,不耐煩地說:“坐好了變亂動。”
然后徑直把他載了出去。
小男孩果然是反應遲鈍,騎出了老遠,他才呆呆地看著魏之遠說:“大哥哥,我不認識你。”
魏之遠:“我也不認識你。”
這種對話超出了小家伙的智力范圍,他睜大了眼睛,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魏之遠一直騎出了窄小的胡同,才把他放在了鬧市區的路口:“走吧。
”
找不到大哥的焦躁而絕望的心,與即將面對的家里人帶給他的壓力兩相作用,終于點燃了魏之遠心里壓抑已久的負面情緒。
而這天晚上的事,讓魏之遠認為自己找到了一個理由——他決定要弄死那個男人。
好像非要這樣,他才能找回一點他無能為力的手對生活的控制力。
第三十三章
轉眼,一個學期就到了頭,期末考試了。
考完試那天,學校里的學生們一窩蜂地涌而出,宋小寶的裙子不小心被一個撒歡叫喊著跑過去的小男孩掛住了,書包拉鏈正好卡在了鏤空的花邊上,一下就撕了一條長長的大口子。
小寶狠狠地皺了皺眉,可是毫不知情的小肇事者早跑沒影了,她也沒辦法。
魏之遠到家的時候,宋老太還沒回來,他看見宋小寶坐在沙發上,腿邊放著宋老太平時用的針線盒,把裙子底下爛了一部分的花邊全部撕了下來,低垂著頭,仔仔細細地把裙邊往上折起,笨拙地拿著針線鎖一條針腳彎彎扭扭的邊。
魏之遠問:“你干什麼呢?”
他突然出聲,宋小寶猝不及防地被扎了一下手,她甩了甩手,呲牙咧嘴地抱怨說:“哎喲哥,你嚇我一跳,我這個裙邊扯了,縫不上,只能全撕下來重新縫一個邊。”
她話音頓了頓,歪頭看了一眼:“完了,好像有點歪了。”
小寶同志的手工能力難以企及勞苦大眾的基本水準,從來是手比腳還笨的,也從來沒有自己縫過衣服,以他們家眼下的經濟條件,名牌是不用想,但給小姑娘買一件新衣服還是不算什麼的。
可宋小寶這個“有條件要撒嬌,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撒嬌”的大嬌氣包卻連提都沒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