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能是天生的,打挺年輕的時候開始,肚子里就長瘤子——就是生孩子的地方,你知道的吧?前后做了兩三次手術,但是擋不住復發。最保險的辦法當然是切了,但是她本人不同意,還是想要個孩子。”
怪不得……
“嫂子以前不是跳舞的嗎,她們干那個看著輕松,實際是挺耗費體力的,她又是那種抓尖好勝的性格,身體實在撐不下去了才只好辭職。熊哥那時候說,斷后就斷后了,沒什麼了不起的,讓她切了,她不肯,最后倆人說好了養兩年,要是能有孩子那就最好不過,沒有也是他們兩口子的命,就不打算要了,讓她去做手術。結果年前去醫院一查,大夫說完蛋,可能癌變了。”
紅燈過去,后面的車不耐煩地按了個喇叭,魏謙才回過神來,把車開出去:“確診了嗎?”
“確診了,要不老熊那天怎麼哭得跟個真狗熊似的了呢?”三胖的聲音低了下去,他停頓良久,才接著說,“這個病,有人得了以后二三十年都不死,和沒得一樣,有人可能一兩個月就擴散了,陳露是屬于那種……運氣比較不好的——謙兒,反正就這麼個事,你怎麼說?這項目一會過會,你是簽字還是不簽吧?”
魏謙知道,自己沒有任何理由不簽這個字了。
少年喪父,中年喪妻,老年喪子——三大悲,魏謙自己趕上一個,麻子媽趕上一個,眼看著老熊可能很快要趕上另一個。
這到底是活著不容易,還是他們命比較苦呢?魏謙實在不想知道這個答案。
小時候,他想,不能沒有父母,如果連這一點感情寄托都沒有了,那還不如死了。
過了幾年,他想,不能沒有錢,如果連起碼的生活保障都沒了,那還不如死了。
后來,他想,不能沒有尊嚴,如果人人都看不起他,那還不如死了。
然而他一件一件地失去過它們,有些后來又得到了,有些再也找不回來了,他卻依然活著。
大概是車里的氣氛太壓抑了,三胖看了他一眼,試圖活躍氣氛,就說:“前兩天,我聽張總那個大忽悠跟我侃偽科學,他說有那麼一條江湖謠言,體溫低的人就容易得癌癥,體溫高的人就容易得心血管疾病,人類兩大殺手,咱們遲早都得投入其中一個的懷抱。我一聽,這江湖謠言原理上是哪也不挨,可道理上還真就那麼回事,沒災沒病活著,咱們都趁早想開點吧——你們家老太太沒事了吧?”
魏謙沒有回答,好一會,他答非所問地說:“我要是也有那麼一天,就去一個誰也找不著的地方自己等著死,不治。”
三胖沒當回事,哈哈一笑:“你現在當然這麼說。”
“以后也一樣。”魏謙平穩地把他的車滑進公司車庫,“那倆孩子將來也大了,到時候他們該結婚結婚,該工作工作,我給人家討什麼厭呢?為難的事,到我這一輩就讓它們都到頭得了。”
三胖側過頭看著他,黯淡無光的車庫中,他覺得魏謙的臉上帶著某種深沉的自嘲。
魏謙停穩車,熄火,嘆了口氣:“不過那是以后的事了,現在我還得給他們掙錢去。”
三胖忽然覺得他這話說得不對勁,他考慮到了弟弟妹妹將來組建自己的家庭,卻獨獨把自己抽了出來,放在了一個冷眼旁觀、形單影只的位置上,似乎他從潛意識里就沒想到自己會娶個老婆,自己也會有個孩子。
“謙兒,”三胖忍不住開口提了一句,“你是不是也該考慮成家,或者起碼找個女朋友了?”
魏謙一愣。
“你總不能老單著啊,小寶小遠眼看就都大了,你現在也沒什麼負擔,不正該找一個嗎?再說,你們家老太太那樣,以后她也需要多個人幫你一起照看著。”
魏謙飛快地皺了皺眉,心理上依然有些抗拒,然而隨即,他又想,這也是啊。
人總得有個家吧?
家里總不能只有自己一個人吧?
這天的會議很順利,魏謙沉默的縱容給老熊掃清了最后一處障礙,老熊的提案很快就被通過了。
老熊推進的力度極大,半個月之內,就先后和張總簽了框架協議與合作協議,一個月后,項目公司和操盤管理團隊正式成立,勘探、規劃、拿地等等的前期工作全都有條不紊地展開了。
C市那頭忙起來了,項目前期需要人坐鎮的地方太多,一般操作層面上的事,三胖不怎麼插手,都是老熊和魏謙在跑,眼下倆人誰也不比誰強,各自家里一人一個病人,只好輪流兩地亂竄。
老熊那里好在熊嫂子肯用保姆,而魏謙這邊,好在還有魏之遠。
宋老太出院那天,魏謙開完會趕回來,正好看見出租車停在樓下,小遠背起宋老太,小寶在后面拎著東西,替他們叫電梯開門。
從遠處看,一個個都像大人了。
連小寶也說到做到,真的嘗試著照顧起宋老太來,盡管她一開始笨手笨腳,但時間長了經驗也慢慢成熟了起來。
小遠呢?
小遠似乎總是有用不完的精力,魏謙不知道他覺夠不夠睡,正常上學受不受影響,可是旁觀看來,家里的事,外面的事,魏之遠的學業和全家人的生活,好像都被他兩只手兼顧過來,至少在魏謙眼里,魏之遠是游刃有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