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外的溫差讓清透的玻璃很快又染上了朦朧的白霜,冰天雪地一點一點地被隔絕在窗外,很快看不清了,方才喝下的甜牛奶從胃里氤氳到四肢百骸,發揮了微妙的安神作用。
小火上加熱出來的牛奶,和微波里草草轉一圈出來的,確實是不一樣的。
身邊的人若有若無地發出一聲極舒服的喟嘆,朦朧間似乎有人抱住了他,但這并沒有觸動魏謙衰弱而敏感的神經,他睡著了。
關于他在外面遇到了什麼事,魏之遠沒聽他透露過只言片語,他當然是關心的,但是克制住了自己,在這個時間和場合里只字未提、分毫不問——因為魏謙的焦慮并不會因為傾訴而減少一分。
魏之遠只是非常巧妙地搭配了視覺、聽覺、觸覺、味覺甚至是可以暗示出的錯覺,編了一個“家”給他。
不是一棟房子,甚至不是社會意義、倫理層面上的家,不是需要柴米油鹽醬醋茶、需要“當家”的家。
是眼睜睜地隔絕了寒風凜冽、暴雨瓢潑的地方。
是風雨兼程的旅人宛如歸宿的落腳點。
一夜好眠。
第二天,魏謙被自己那久做擺設的鬧鈴叫醒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
客廳里傳來宋老太拖拖踏踏地練習走路的聲音,魏之遠早早地出門查資料,小寶也去上課了。
魏謙匆忙地起床洗漱,餐廳里放著烤好的面包和煎得黃澄澄的荷包蛋,而頭天晚上他放在桌上的安眠藥藥瓶被魏之遠拿走扔了。
從那以后,魏謙再也沒有買過安眠藥,也再也沒有需要過。
第五十章
老熊是個非常超前的人,他喜歡自由民主有事好商量的氛圍。而隨著他這個創始人的公開讓位,魏謙卻成了整個公司的獨裁者,舊有的三會一層七嘴八舌的審批討論制度很快名存實亡。
用林清的話說,自從魏總變成魏董之后,他這個人的恐怖程度,也跟著鳥槍換炮地從“噴嚏大魔怪”水平升級到了“比克大魔王”,原本人性化、層級扁平的公司就像一片脆弱的肥皂泡,被他一巴掌就摧毀了。
魏謙接任不到一個禮拜,整個公司變成了一個機械運轉的集中營。
而在這樣如同納粹的重壓之下,工作效率竟然幾乎是以前的兩倍。
人事部門午休時間關起門來內部討論這個結果,林清總結了原因:是因為每次魏董冷冷地逼視著耽誤他事的人的時候,那目光都能讓人“兩股戰戰、幾欲先走”。
從魏謙辦公室接出來的內線人稱“午夜兇鈴”,電話接起來,那位一句沒頭沒尾、簡明扼要的“到我辦公室來”,更是恐怖如同“阿瓦達索命”。
要提交給債權人的材料被魏謙連續打回去要求重寫了二十多遍,只把投資、財務和預算部的三個部門經理寫得幾欲以頭搶地、殺身成仁。
他們要加班,行政和人事這些后勤部門就要協同,整個總部連前臺都只敢溜邊出門買飲料。
就這麼著,連軸轉了半個多月,沒日沒夜,平均每天工作時間超過十二個小時。
至于……周末?那是什麼?能吃嗎?
終于,最后一版在魏謙那得到了勉勉強強的認可。
“新上任的老板是變態”這個認知,如同基石一樣地鑄造在了每一個員工心里,然而奇怪的是,他們最后竟然都沒辭職。
危機降臨的時候,變態比寬厚的領導人管用得多。
一個多月后,魏謙帶著三胖和兩個部門經理輾轉了幾個債權人,經歷了數次談判。
結果是成功的,魏謙把還款期限拖了一年。
代價是他把目前手里在建的項目公司股權,幾乎全部抵押了出去。
用三胖的話說就是:“這下可好了,咱們從死刑變成死緩了——哎,那不你們家小遠嗎?他怎麼到這來了?”
魏謙讓人把車停在公司寫字樓下,探出頭來問:“你怎麼來了?”
魏之遠從自行車上下來,把一個飯盒從車窗塞到他手里:“我下個禮拜要跟一個老師去外地開個研討會,可能得周末才能回來了,每天做什麼,鐘點工阿姨那我都交代好了,她的工資和買菜錢我都付了,你有什麼要洗的衣服就放在門口的小簍里,她會去拿。家里平時的日用品我也都多買了一份備好了,奶奶平時吃的什麼藥,我按順序排好了,每種拿幾片我都寫好貼在藥瓶旁邊了,小寶要是不在家,你給她拿一下,一天三次。”
魏謙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魏之遠交代的一大堆事雖然沒什麼需要他做的,但聽在耳朵里真是覺得又瑣碎又麻煩。
“你要記得按時吃飯,”魏之遠說,“我買了一箱牛奶放在冰箱里了,喝的時候熱一熱,別喝涼的。”
魏之遠囑咐完,才好像才想起有別人在場一樣,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地沖其他人笑了一下:“哥,三哥,那我走了。
”
說完,他就背著自己的單肩包,上了自行車,轉眼就消失在了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