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如果不是他本人的精氣神和面貌,別人看到這個小伙子,八成會覺得他不是賣保險的就是售樓處的。
他也依然開著他那輛破破爛爛的小邁銳寶,于是每每需要出門見人的時候,就必須得把代步工具換成公司的公車,以免被人看見顯得太寒酸。
這皮箱當然不是他舍得給自己用的,魏謙一路拎上樓,把它放在了魏之遠門口,伸手敲了一下門,以引起屋里背對著他的人注意,而后一聲不吭地轉身走人了。
魏之遠回過頭來,他哥已經走了,不遠處傳來一聲關門的響動。
他站了起來,默默地把箱子拖進屋,伸手摩挲了一下行李箱的把手。而后他遲疑片刻,走到魏謙門前,像罰站一樣地靜立良久,想要叩門的手抬起了三次,又放下了三次。
那個光怪陸離的年會過后,他們倆就一直是這個狀態——魏謙依然為魏之遠做他所能做的一切,但一直把他當空氣,如果必須要和他說話,就會簡短得像打電報一樣節約環保,并且絕不看他的眼睛。
本來按照魏謙一貫的脾氣,他肯定會大發雷霆。
魏之遠當時被他一拳把酒打醒了,還以為自己接下來會挨上一頓臭揍,回家的路上,他甚至想到魏謙說不定會和他斷絕關系,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可是都沒有。
后來發生的一系列事讓他們倆都心力交瘁,魏謙沒時間、也沒有精力揍他了。
至于魏之遠所構想的最壞的結局……他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低估了他哥的感情,盡管那感情并不是他想要的那一種。
夜深人靜的時候,魏之遠會毫無來由地自省和反思,他發現“一刀兩斷、玉石俱焚”之類的事,是只有自己才能做出來的,大哥心里但凡還有一點感情維系,他就絕不會走到那一步。
魏謙對弟弟妹妹的疼寵都在日復一日的不動聲色中,變得幾乎如背景色一樣不易察覺的東西,而今,反而在這樣抗拒的態度里被凸顯出來。
魏之遠感受到自己某種行將就木般彌留的眷戀——事到如今,他就要走了。
離開并不是他的主意,是某一天,魏謙把幾所國外名校的招生信息打印出來,連同一張存好了錢的卡一起放在了魏之遠面前,也沒提什麼,一切盡在不言中:你自己看著辦。
一年后,魏之遠完成了申請和一系列的手續,他即將帶著錄取通知書,乘坐第二天的飛機離開,飛到十幾個小時以外的陌生國度。
而他所愛的人在地球的另一側,漫長的時差使得古人說的“千里共嬋娟”都成了不可能的幻覺。
魏之遠最后還是沒有驚動魏謙,他獨自一人悄悄地出去了。
他漫無目的地坐在公共汽車上,走街串巷地路過整個城市,這里與十幾年前相差得太多了,乍一看,改變幾乎是面目全非的,那時,魏之遠沒有想到過這里會終結他的流浪。
……后來,他也沒有想到這里原來不是他的最后一站。
魏之遠不知道自己坐車走了多遠,公交車一路開到了終點站,市區里活活能把人擠成相片的車廂里只剩下他一個乘客。
乘務員奇怪地看了一眼這個年輕的乘客,走過來提醒他:“小伙子,終點站了,下車了。
”
魏之遠這才如夢方醒,渾渾噩噩地在陌生的地方下了車。
有時候,城市的郊區就像隔壁縣城一樣遙遠,魏之遠先開始沒有反應過來這是什麼地方,他在馬路邊上站了一會,看見了一個非法的“一日游”散團。導游舉著個小紅旗,正唾沫橫飛地在前面領路,后面跟著一排累得像狗一樣的游客。
講解詞有只言片語飄進了魏之遠的耳朵,他聽見了某個寺廟的名字,好一會,他才想起來,這好像就是老熊出家的地方。
魏之遠不知道自己出于什麼心態,跟著這群游客一路走到了寺門口,他原本就是想來看一眼,沒指望會遇見老熊,沒想到在售票點就看見了那貨。
只見老熊頂著個光溜溜的大禿瓢,身披袈裟,一手收錢一手遞票,還不忘唾沫橫飛地對游客推銷一番:“施主要買香嗎?本寺許愿很靈的——想求桃花的女施主請在這邊排隊,今天特價促銷,買香送平安符,大師親自開過光的,等等,今天只限女施主,那邊那個小伙子你不要混進去!”
魏之遠:“……”
一大波旅游團過去,老熊才歇下來,用寬大的袖子擦了把額前的汗,拿起旁邊的礦泉水一口氣灌了半瓶,然后舒服得長長嘆出了口氣:“阿彌陀佛!”
魏之遠這時才有機會走過去:“我以為你是來清修的。”
老熊抬頭看見他,有些吃驚,忙招手叫過了一個半大的小和尚接班,問魏之遠:“小遠?你怎麼來了?”
魏之遠苦笑了一下。
老熊覷著他的神色,想了想,說:“那行吧,既然來了,你跟我去我住的禪房里坐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