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珠上好像蒙了一層清透的玻璃,眼神平靜地穿透出去,安寧如平湖秋月般的杳然無波。
那陳列在黑暗中的輪廓近乎是優美的。
魏謙極少會有這樣無所事事發呆的時間,誰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他就像已經變成了一具逼真而俊美的雕像,等待著初升的太陽。
“我又能給他什麼?”夜深人靜的時候,魏謙心里這樣一個念頭忽然一閃而過。
遺書好寫,因為人到最后,發現其實充其量就那麼幾件事好寫——從哪來的,在哪停下的;剩下什麼,還有什麼愿望……以及這一生的軌跡,多數人的軌跡,其實都能用一句話就能貫穿始終了。
生死一場,原來不外乎如是。
“如果我發現自己也時日無多了,我還能給他留下什麼?”魏謙這樣想著,他覺得身體非常疲憊,腰部的肌肉還隱隱傳來尷尬的酸痛,但他已經毫無睡意,甚至想要坐在這里直到天亮。他心里就像有一條擁堵了多年的河道,突然被沖開了,他想跟隨著那細細的水流,看看它們最終會流往什麼地方。
不過最后魏謙沒能如愿,因為沒多長時間,魏之遠就找出來了。
年輕人揉了揉眼睛,彎下腰從沙發背后伸出雙手,交匯在魏謙的胸口上,把下巴搭在了他的肩上,無限眷戀地蹭了蹭,打了個哈欠問:“怎麼起來了?不舒服?”
魏謙:“睡不著,起床轉轉。”
魏之遠眼皮都快要合上了,他努力地眨巴眨巴,拉起魏謙的手:“手都涼了,天快亮了,回去再躺一會好嗎?”
魏謙被掐斷的思緒連不上了,順著他的手站了起來,魏之遠立刻不由分說地膩在他身上,撒嬌似的說:“哥,明天不去上班了好嗎?”
魏謙白了他一眼:“不上班哪來錢?去賣身嗎?賣身可是個體力活,長期下去我實在干不了。”
魏之遠“嘿嘿”笑了一聲,他總覺得不真實,像一場幸福來得太快的夢。
他甚至開始恐懼起天亮,唯恐這又是自己編造出來逗自己玩的一場幻象。
第二天晨會散會之后,魏謙毫無預兆地對魏之遠說:“我讓行政的人給你訂好了機票,最近投資款就可以到位,你跑一趟,需要有個人對接一下。”
剛得手就被趕走,魏之遠簡直要懷疑他是故意的,然而正事畢竟是正事,何況也不是給他一個人的投資,魏之遠再無心工作,也只好頗為不滿意地心里抱怨了幾句,回去收拾起自己的行李。
魏之遠臨走前的頭天晚上,先是三胖來了。
三胖面色嚴峻地帶了個消息來:“王棟梁所有資產都被凍結,相關人員都被控制起來了,但是總有漏網之魚——他那個特別能惹事的小舅子就不見了,現在秘密通緝他,我們懷疑他可能會過來找你報復。”
魏謙丟了一塊戒煙口香糖在嘴里,滿不在乎地說:“來啊,熱烈歡迎。“
三胖震驚地看著戒煙口香糖:“你戒煙?吃錯藥了?”
魏謙擺擺手:“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個暴發戶思想境界達不到,就別廢話了,滾吧。”
這頭剛說完,魏之遠就笑盈盈地拉開門,對三胖說:“三哥,我送送你。”
三胖:“……”
這王八蛋還挺會指哪打哪。
三胖還以為是魏之遠逼著魏謙戒煙的,所以臨走的時候,他有些詫異地看了門口的年輕人一眼,心說這小子對魏謙真能有那麼大的影響嗎?
三胖說不清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只是心情怪微妙的,郁郁地離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三胖烏鴉嘴,反正他走了沒多久,魏謙就接到了一個電話。
對方用某種唯唯諾諾的聲音問:“你好,你……你是叫魏謙嗎?”
魏謙先開始以為是推銷什麼東西的,在強行掛斷之前忍不住刺了人一句:“居民個人信息這是您打折價買的吧,連是誰都看不清,就你這業務素質,能賣出些什麼玩意去?”
他說完要掛,對方卻突然大喊一聲:“別、別掛!”
電話里的男人似乎是激動得過了頭,呼吸明顯粗重了,他突然問:“魏什麼?你媽叫魏什麼?”
這詭異的問題讓魏謙怔了片刻,而后,他立刻就反應了過來那人是誰,毫不猶豫地掛斷了電話。
過了一會,方才那個號碼發來了一條短信:“我知道你不想認我,但你畢竟流著我的血,好歹見我一面,行嗎?”
下面附了一個時間和地址。
魏謙盯著那條短信看了一會,而后他想了想,然后回了一條:“行吧。”
回完,他立刻當機立斷給警方的熟人打了電話,把時間地點見面方式和聯系號碼全提供了,末了,魏謙缺德帶冒煙地補充說:“我估計這幫人肯定是個團伙,成員估計全部有案底或者前科。你們抓人的時候一定要注意看看,最好一網打盡,一個都別剩下。”
那熟人一口答應:“沒問題,這些有前科還再犯的人最可惡,抓住了非從重處理不可。”
魏謙冷笑一聲:“再好不過了。”
因為這事,魏之遠先是死活不走,最后是魏謙不由分說地把他和行李一起扔到了機場,開著車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