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時我替他打架時的念頭,我現在都還記得。”嚴銳之自嘲地說,“我想的是,如果能幫到他,哪怕一點,就好了。”
“再后來……再后來沒有什麼,我那個時候到底年輕,不服,想不通,又不肯認,所有的不符合的指認我都不接受,慢慢地真的像變了一個人,我甚至一度變成嚴學曾經的樣子,直到……”
“直到我母親病重。”
“到醫院的時候媽媽已經因為疾病說不出話了,只能看著我張嘴,可我不知道她想對我說什麼。”
“我后來一直想,她知道了嗎?是因為我的原因加重的嗎?嚴學對她說了嗎?”
“當時她一直望著我,我也看著她,可是消毒水太難聞心電監護儀太刺耳,我一個字都聽不見。”
“直到她在我的面前閉上眼松開手,我那時候每天做夢都能夢到這一幕,如果她知道了,會不會也責備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同性戀?”
“爸爸只對我失望,也不再看我、只剩惡毒的指責,我跟嚴學自然沒什麼好說,后來我就再也沒回去過。”
“只是在大學里傳言太多,又因為媽媽的事情,總之最后一來二去……”嚴銳之思考著,“總歸那時候還是太沖動,又太想逃避了。”
“但當時也不是沒人相信我。”
“周鴻聲當時是我室友,是所有人里唯一一個我離開學校之后還愿意跟我聯系的人。”
“他說他不介意那些,說還是我的朋友,說我們興趣愛好相同,說我這麼有天賦,說不定可以一起試一試別的出路。”嚴銳之平靜地勾了一下唇角。
“我信了。”
“畢竟我沒法在那樣的條件下,拒絕這樣的‘善意’。
”
“我當時真的以為,他就是我唯一的朋友。”
“再后面的,郝帥應該給你說了。”
“他在校內我在校外,那時候我好不容易攢到了一點本金,想也沒想,就砸在當時的項目上,我什麼都不瞞他,不然最后也不至于落得什麼也沒有的地步。”
“你猜得對,《卡布里星球》確實是我的東西,只是跟市面上流通的都不一樣,周鴻聲當時拿了我的數據,又把結局大刀闊斧改掉,是阿舟遇上了一只兔子,然后就是新奇的冒險和體驗,再然后皆大歡喜,甚至還有新的世界……”
嚴銳之忽然停頓了一下,才問:“你知道原本《卡布里星球》的結局是什麼嗎?”
他也沒等賀年回答,就繼續道。
“根本就沒什麼美好探索、繽紛奇遇……”他看著窗外,“所有的腳本都是我一個人寫的,兔子就是一個不會說話的破玩具,阿舟也許有過歷險,但根本沒有得救,他自殺在了冬天里最熱鬧的新年夜,所有的關卡全部回退,以另一種殘忍的真相呈現出來。”
“可后來周鴻聲改掉結局后銷量很好,我那時候就想,可能周鴻聲的想法沒錯,如果按我做的那一版發行,是不是真的會一片慘淡?”
“所以你做了《懷古》?”賀年問。
他輕輕點了點頭:“我做前一款的時候心態太差了,但后面郝帥從國外回來,我們兩人試著按照大眾喜歡的方向設計,結果的確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
空氣里的煙草味變得很淡了,窗戶半掩著,嚴銳之終于把故事說完:“好啦。”
“是不是挺老土沒勁的。”
他說得很隨意,剛想結束這樣的話題,就聽見賀年忽然開口:“所以,《懷古》里的那只小兔子,是阿舟的兔子,是麼?”
嚴銳之瞬間怔住,甚至因為不可置信而放輕了聲音:“你怎麼知道……有……”
“我之前不是說過麼,當年我玩卡布里的時候,就覺得結局怎麼樣都不對。”賀年說,“可是我總覺得是我的錯覺,我又不能揣測制作人的念頭,怎麼就能質疑他們做得跟我想的不一樣呢?”
“可這明明是兩個毫不相干的故事。”
“我知道。”
“只是我當時對于卡布里的憤怒太持久,乃至于我第一次試著感受《懷古》的時候,用了跟之前完全一樣的模式。”
“明明是兩個世界融合,怎麼會在星空里藏了一只沒有任何作用的兔子呢?”
嚴銳之像是還有些驚愕:“可我記得,這一幀畫面連隱藏結局都算不上,網上所有的分析都沒有這一條,只當做是某一世界的畫面而已。”
“我也明白,可我就是直覺你們有關聯,我甚至還找了很多資料,也沒有一項證據證明我的猜測。”
“但你看,我是不是沒有猜錯?”
嚴銳之卻沒直接回答:“可是按照現在的眼光看,阿舟實在不是一個什麼好的主角,他懦弱,逃避,自卑,放不下過去,也迎不了未來。”
可賀年的確沒說錯,當時他實在太想念那個跟自己有些相似的阿舟了,在偌大新的游戲世界里,還是固執地捏了一個數據藏在里面,自認為沒人注意,那是一直陪著阿舟的,臆想中的小兔子。
“可是小兔子好像很難過。”賀年看著他說,“即使他把曾經的過去說得那麼輕松。”
“我可以抱一抱他嗎?”
賀年雖然在征求意見,行動卻完全沒有想要等待答復的樣子。
他在說話的同時已經伸出手,重新把那一個曾經悲觀的、敏感的,如今卻終于愿意再一次接納自己的靈魂,真真正正地擁入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