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存心跟他開玩笑,說:“喲,大叔您可撿著好活計了呀!每天揩油兩三筆,積少成多,慢慢就有自己的小金庫啦。”
哪知老袁這人一點玩笑開不得,立馬作色,正兒八經教育我,人活一根脊梁骨,頂天立地,不可做賊。
“您老得了嘿,我就隨口一叨叨,不要上綱上線。”
“這是做人的大問題,叨叨也不行。”老袁扶了一把他的老花鏡,抖著手,按著計算器。
范小離親哥這角色讓我特別入戲,時不時就要上網搜一搜她的名字,瞎操我的一顆心——我操心鏡頭把她拍得不美耽誤前景,又操心鏡頭把她拍得太美會遭狼惦記;我操心網上的人罵她措辭難聽,更操心網上的人不罵她,失了關注度。
然而最近也不知怎麼,我除了在網上替范小離橫掃千軍,總忍不住要順道瞧瞧黎翹的新聞。
果不其然,節目里出現了顧遙,網上言論必有黎翹。有個網民發了貼,標題嘩眾取寵,內容也極不客氣,說顧遙比黎翹強出了千里遠,說顧遙真,黎翹裝;說顧遙親民,黎翹高冷;說顧遙四摘極具分量的影帝頭銜,黎翹至今在電影獎項上顆粒無收……
這帖子看得我心生惡火,立即荷唇槍,實舌彈,恨不得把那家伙的祖墳都罵垮了去。
鍵盤被我的怒火敲擊得噼啪直響,最后還是刪了。
想了想,算了,不給那位爺招黑了罷。
轉頭去看電視,正逢顧遙以擁抱安慰一個剛被淘汰的女孩,我不由慨然,顧遙真挺英俊的,他的英俊帶著一脈溫柔與赤誠,招人親近,令人享受,和黎翹那種拒人千里的范兒截然不同。
被淘汰的女孩哭個沒完,訴說自己身世悲苦,能走到今天格外艱辛。
“哎,袁國超,你說這個叫艾雪的姑娘不去拍戲多可惜,網上早扒了她是外圍,她這會兒哭得倒挺真嘿!”我跟老袁八卦。
“外圍是什麼?”老袁問我。
“就是那種特實誠特欲望的姑娘,找對象不看品行,不論美丑,只要給錢,就跟你走。”
我說得特別通俗,可老袁還是沒聽懂。他也回頭看了一眼電視,然后又埋頭于他的賬本兒,胡亂應付我說:“這丫頭看著還不到十八歲吧,已經有對象了啊……”
“不是找對象,就是雞,雞你懂嗎?你老兵退役那麼些年,守著一桿槍也沒用武之地,等你兒子再有點錢,就給你找一個這樣的,你干得動就真刀真槍跟她干,干不動就捏捏她粉白的小手,跟她嘮嘮……”
門外頭突然傳來小離他媽那高亢尖銳的喊聲,打斷了我跟我爸的哲學探討:“你誰啊?找誰啊?”
緊接著,我便聽見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我是王雪璟,范小離的舞蹈老師。”
十三、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下)
老娘皮來找范小離。
范小離家與我家也就一個轉身的距離,我沒開門,只是隔著一襲簾子隔著的鐵門往外頭張望。
外頭的女人穿得也雅也艷,一身盡顯裊娜的仿青花瓷中式套裙,還罩著一件猩紅色的披肩;外頭的女人素面朝天,下巴頦兒以舞者的姿態微微抬起,秀直的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這讓她看上去不太像王祖賢了,反倒有點像上了年紀以后的胡茵夢——
然而無論是美人遲暮還是親人相見不相識,都是這世上最值得人斷腸的事兒。
她始終不肯原諒我當年放棄了舞蹈。
我爸病情穩定以后,我的手頭一下寬裕不少。俗話說倉稟不實,腰桿不直,就像每一個一有錢就惦記女人的男人一樣,我也決定去找女人。
我去找了老娘皮。
老娘皮有個毛病,一遇見跳舞的好苗子就會不計回報地下狠功夫栽培,待大袁如此,待我如此,待范小離也是如此,因此這些年越過越清貧,民營藝術團難以為繼關了門,自己也越搬越偏遠。
去她現在住的地方必要穿過一個農貿市場,我送范小離去過兩次,每次都止步于農貿市場前,沒去探望一眼。
買了蜂皇漿和車厘子,還在禮盒里塞了一只兩千塊錢的信封。市場外窄內寬,空間很大,我路過一個賣魚的攤兒,見大若浴缸的紅色塑料盆前,魚販那掛著鼻涕的小兒子正掰碎了手里的面包喂魚。與之相隔不去兩米的地方,又見一只活鴨被提溜著脖子壓上斷頭臺,一個柴瘦柴瘦的小伙兒手揮閻王刀,在一位膀大腰圓的男客面前,干脆利落送之歸西。
空氣里異味彌漫,這樣的氣味我不陌生,我也曾每天笑看雞飛鴨跳,笑聞雞鳴鴨唱,笑對雞毛鴨屎,可我萬想不到,不食人間煙火的老娘皮居然住在這種地方。
她家在二樓,我在大門外站了半晌,遲遲沒敢摁響門鈴。
倘使我罷孝悌、摒忠信、廢禮義、黜廉恥,把一顆心操練得狠硬如磐,把這世間的壞事全做絕了,我還是看不得老娘皮那雙眼睛。
正巧樓上有人下來取報紙。
一個面目兇煞的中年男人,穿著褲衩,趿著拖鞋,打量了我一眼,劈頭蓋臉呵斥我,見你在這兒鬼鬼祟祟杵老半天了,你到底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