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自己的余生拿去愛你值得愛的人,不好嗎?”
他們之間原本是一個哭一個安慰,在這一刻,忽然調轉風向。
燕也然的眼淚堪堪止住,江棄的眼睛卻猩紅一片。
他像是聽見了多麼可怕或不堪其辱的痛斥,肌肉緊繃,脖頸間青筋暴起,聲音在發狠中竟然隱忍著一些委屈:
“燕也然,你竟然以為,我這一生還能愛得了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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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江棄設想過很多種他和燕也然的結局。
有時會停在十年前那個戛然而止的畫面。
有時又更早,會希望打從一開始他就沒有給過燕也然回應。
但多數時候,他更想認命地去看一看燕也然后來如何了。
那些與他無關的后來,燕也然是不是過得尚算不錯。
江棄相信,燕也然沒有他,會過得更好。
所以他會假設自己這一生都會抱憾而終。
假設燕也然堅定地離他而去是好事,他們中至少有一個人得到圓滿。
畢竟在很早以前,江棄就告誡過燕也然,和他在一起可能沒什麼好日子可過。
年少的江棄就已經深知這一切的錯位,他罵燕也然蠢,選錯了人,叫燕也然滾,不要和他這種人糾纏不休。
他以為燕也然理應很快膩味這種你追我趕的游戲,很快看明白他江棄不是什麼值得托付一生的人。
可燕也然比他厲害。
所有的天真善良熱烈與愛,燕也然統統給他,全無保留。
那年的江棄倘若永遠不回頭,一直往前走,他們也就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錯過。
可他還是回頭了。
江棄試圖去回憶,是在哪一刻他決定陪燕也然發瘋。
結果想不起來。
那幾年,有很多個瞬間他都為燕也然心軟。
這世上沒有人能在燕也然赤忱熱烈的愛意中永不動搖,江棄只不過是好運被選中,因而有幸第一個淪陷。
他無數次地克制住自己將要淪陷的沖動,每次都未能成功。
畢業的最后一次聚會,江棄給了自己最后一次機會。
他自暴自棄地想,把自己最糟糕的一面給他看,把這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少爺嚇跑,一切就可以塵埃落定。
于是他把醉醺醺卻纏著他不放的燕喻-嚴也然拎回了自己那個風雨飄搖的家。
非管轄區的破房子,連燈光都閃著一股子寒酸。江棄在這樣陰暗潮濕的地方生活了十八年。
他指著周圍的一切,對燕也然說:“瞧瞧,這就是我的人生。又破又爛,你還敢喜歡?”
燕也然說:“敢。”
江棄的心臟好像被人緊緊拿捏住:“我是沒有底線的人,壞得要死。我隨時可能把你吃干抹凈扔大街上,你知不知道?”
燕也然說:“你不壞。”
“那你因為你蠢,你覺得誰都不壞。”江棄氣笑了,逼問他,“我現在就問你,如果我是十惡不赦的壞蛋,你還敢喜歡嗎?”
想象中被嚇到瑟瑟發抖的樣子并沒有出現,燕也然只是呆呆地打了個酒嗝,仍然樂呵呵對江棄說:“敢呀。”
其實那一刻,江棄已經繳械投降。
他對燕也然說:“我愛不起你。”
燕也然理解的是,如果可以,我也愛你。
他對燕也然說:“我這輩子都沒出息,我們倆天差地別。”
燕也然理解的是,江棄會努力有出息,燕也然會陪著江棄走下去。
江棄不可能再找到什麼辦法拒絕了。
因為他知道,燕也然的理解沒有錯。
他說了所有難聽的話,但燕也然總能聽到他真正藏起來的那一層。
江棄沒辦法了,他再也舍不得叫燕也然滾蛋。
他想抱著他,想擁有他,想陪燕也然去過一場小少爺心里幻想的無憂無慮所向披靡的人生。
江棄的人生,在那一刻以前一直是黑暗的,他等著終有一日爛到骨子里,也不肯抬頭去找光的所在。
可燕也然的永不退卻,給了江棄這輩子第一次敢于抬頭的勇氣。
他或許曾經是最糟糕的那種人,是活在最底層永遠見不得光的廢物,但仍然有一束光照向他。
只照耀他。
那一晚,他擁有了一顆炙熱滾燙的太陽。
江棄此后的人生,每一次用力地往上爬,每一次拼命地活下去,都是為了再次看到那束光。
可是,分別的那一刻太過突然。
江棄連怎麼愛都沒有學會,就已經要先學會怎麼忘記。
他努力過。
甚至在特訓營的最后一年,他好像真的忘記燕也然這個人。
那時候所有人都覺得,他們的人生回不了頭,要離開特訓營只有一個方式,就是死。而要死的人是不能有牽掛的。
他們已經在那里學會了怎麼剔除掉所有的情緒,大多數人都做到了。
江棄看上去也并無不同。
他的戰友們可以忘記父母親人,忘記自己相戀多年的愛人,忘記血緣至親的孩子。
他沒理由忘不掉一個只是匆匆愛過的少年。
那幾年,對一切的冷酷才對自己的負責,沒有后顧之憂才能舍身忘死。
從特訓營出去的人是不能哭的,因為情緒崩潰會導致理智的喪失。
任務失敗倒是其次,死了也就死了,但恐懼和悲傷是破綻,他們被命令著要絕不透露自己的任何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