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英祿素聞溫常世喜怒無常、性情多變,怕一不留神得罪這個不好得罪的人,卻又不想棄拍,只好托茂市政界一位叫作伯永先的老友替他約一約溫常世,盼著能和溫常世見一面。
伯永先問了幾次,都不見回應。就在今晚,伯永先有消息要傳給溫常世,兩人說罷正事,伯永先又向溫常世提起來,溫常世忽然松口了,說若邵會長有興趣,稍后可以去他船上玩玩。
邵英祿帶著喻霽登上了船,由賭廳經理和伯永先一道接了,引入人聲鼎沸的費爾南賭廳。
他們穿過數十張圍滿了人的賭桌,轉進一條鋪著灰色地毯的幽暗長廊。
長廊盡頭,有一扇高門。
經理敲敲門,聽見回應,按下把手,將門推開站到一旁,又作了個手勢,請三位客人進去。
貴賓廳里,一名發色灰白的荷官在洗牌。
室內有幾張賭桌,溫常世就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站在骰寶桌旁。溫常世比身后兩名保鏢還高,相貌堂堂,眉眼周正,乍眼望去,似乎是個很正直的人。
溫常世抬起頭,看著門口的人,出聲歡迎:“伯主席來了。”
他的聲音低沉,語速不疾不徐。而貴賓廳內燈光亮度恰好,溫度濕度適宜,明明是讓人很舒服的環境,喻霽卻覺得十分拘束。喻霽微微低著頭,眼睛快速地掃了伯永先一眼,發現伯永先有些慌亂。
伯永先頓了頓,替幾人作了介紹。
邵英祿向溫常世伸出手去:“溫先生,久仰。”
溫常世比邵英祿高得多,也伸手和邵英祿短促交握,像紆尊降貴似的。
“廢話不多說,”溫常世收回了手,微微抬了抬下巴,對邵英祿說,“邵會長,怎麼樣,來一把?看看邵會長運氣怎麼樣。”
若是在宜市,哪個三十歲出頭的商人和邵英祿說話這麼不客氣,再劃算的生意邵英祿都不做。
然而這是溫常世,邵英祿只好陪笑道:“骰寶我不在行,讓犬子代勞可好?”
“押大押小罷了,說什麼在不在行。”溫常世用食指點了點桌面,荷官便走過來,開始搖骰。
骰子碰著盅,發出悶響,喻霽盯著荷官的手再次按下震盅電鈕,心隨著骰子靜了下來。
“籌碼在盤子里,”溫常世又說,“邵會長自取。”
伯永先向邵英祿使了個眼色,要他快些下注。
喻霽立在邵英祿身旁,十分隱蔽地用食指在邵英祿的左衣擺輕撣了一下。邵英祿頓了頓,從絲絨盤里隨意撿了幾個籌碼,放進了離他最近的那瓣中。
喻霽余光看見溫常世做了個“開”的手勢,便向荷官手邊望去。
荷官揭開盅子,一,一,二。
“外八門!” 伯永先紅光滿面,輕輕拍了拍桌面,喜道,“溫先生您看,英祿輕易不上桌,今天一開張,就是吉星高照!”
邵英祿也松了一口氣,與伯永先相視一笑,說:“運氣罷了。”
“是嗎?”溫常世對伯永先點點頭,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樣子。
“就像我先前說的,和英祿合作,您絕不會吃虧。”伯永先趁機又說。
“合作?”溫常世低頭,隨意地將一疊籌碼推倒了,“什麼合作?”
他貌若懇切地向伯永先求教,“我在茂市做生意,需要和人搭伙?”
伯永先的表情僵住了,喻霽心里一個咯噔,腳微向后挪了一步,隔著桌子看了溫常世一眼。
“邵會長能給我什麼?”溫常世接著問,“黑的還是白的?”
溫常世面上雖是笑著的,語調也和緩,卻不知怎麼回事,叫喻霽遍體生寒。
伯永先的感覺,想必和喻霽相同,因為他也退了一步,站到了喻霽身側。伯永先勉強維持著笑意,想打一打圓場:“溫先生不必這麼說吧,在外多個朋友,也多是個幫手。”
“不必了,”溫常世抬手,打斷了伯永先,表面功夫都懶得做,“我心里有數。邵會長打茂市的主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些天幾十個電話打到我秘書那里告密,說邵會長又要來拍地了。”
邵英祿皺起了眉,剛想開口,溫常世又轉向邵英祿,和和氣氣地說:“手伸這麼長,是不是嫌宜市太安定了,缺點刺激?貴賓室上下十九個攝像頭,你好運氣哪來的,經得起推敲嗎。”
喻霽隱隱感覺到溫常世說完之后,大概瞟了他一眼。不過喻霽沒抬頭,不太能確定,何況他也無所謂,人家跟他爸說話呢,也沒他的事。
回程的船上,邵英祿和喻霽一句話都沒說。
那夜風大,邵英祿在船艙里跟商會的人通電話、想事情,喻霽在甲板上自得其樂,和朋友定滿了下周五天的約。
而隔幾天后的拍賣會,溫常世派了個秘書出席。邵英祿終歸沒敢出手和溫常世搶東西,牌子都沒舉就放棄了,回到宜市,不再打茂市的主意。
此后,喻霽再也沒見過溫常世,連想都沒有想到過。直到今天晚上,溫常世趴到了黎山山道下頭的礁石上。
第3章
喻霽停好了車,艱難地把溫常世往門里扛。
他不喜與人同住,而房子里不留住家傭人,不裝監控,是喻霽二十一年的人生中,邵英祿給予他的最大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