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停著輛大切諾基,一只德國黑背從車窗里探出頭,警惕地打量我。
“娘,您這是?”
“我去學校把車開回來,塔拉帶來不少書和教具文具,我再給運回去。”
“我哥呢?”
“到松樹溝看現場去了,據說要建什麼風力發電站。”
我幫著親娘往車上搬東西,還是改不了南方人細膩的心思,我偷偷地觀察她。對我沒有任何厭惡的情緒,只是臉色不大好,眼睛有點腫,大概昨天睡得太晚了。
收拾利落,親娘拍拍手上下打量我,“孩子,你上過大學吧?”
“啊?上過。”
“塔拉再有錢,也找不到好老師到這里安心地教書,前幾天我以前的一個學生師范畢業了以為能呆住呢,才兩個月就跑了。”親娘嘆口氣,“我教點語文數學還行,英語一點都不通,真是耽誤了孩子們。塔拉明天下午才回來,你能給孩子們上幾堂英語課嗎?”
“當然!”我興致勃勃地上了車,心想可逮著機會在親娘面前表現一下了。
宇龍捐助的希望學校,就在離親娘家不遠的地方。因為草原上風大,沒有蓋樓,好幾排漂亮的平頂房子,教室,學生宿舍,食堂,圖書室,電教室,一應俱全。居然還有個標準的籃球場和一個小型足球場。二三十個孩子,從六七歲到十五六不等,真難為了親娘,得累成啥樣啊。
孩子們基礎不好,勉強認得二十六個字母。望著講臺下一雙雙純凈無比的眼睛,我仿佛看到了童年的習曉北,當然,他不會這樣老實地坐在教室里。下課了,孩子們聚攏過來,卻又羞澀地誰都不開口,只是熱切地望著我。
我為了緩解氣氛,指著講臺旁的一架電子琴:“誰是音樂課代表,給我唱首蒙古族民歌吧。”
“老師,我們沒上過音樂課,哪來的音樂課代表?”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舉起手說,臉上紅撲撲的可愛極了。
“老師,你給我們上一堂吧,我們想聽電視里那樣的歌。”
這里真的是太閉塞了,我實在不忍心說你們的民歌才是世界上最好聽的音樂。我插上電源,孩子們歡呼雀躍,把隔壁上拼音課的孩子們也招呼了過來。親娘沒有生氣,和做飯的大娘看門的大爺一起坐在教室的門口,笑瞇瞇地看著我們。
我活動了一下手指頭,想了想,“同學們,今天我教你們唱首歌兒吧,歌的名字叫,橄欖樹。”
我想這是我學琴以來最有意義的一次彈奏,而孩子們都是天生的好嗓子,天生的歌者。不到四十分鐘,和著我的琴聲,看著黑板上的歌詞,我聽到了世界上最美最動人的橄欖樹。一曲終了,孩子們一擁而上把我圍在中央,我下意識地看向親娘,她眼里閃著淚花沖我微笑著豎起大拇指,剎那間我卻捕捉到了她眼底無盡地哀傷。
該死的習曉北!
42 親娘的夢想
裝作什麼都沒有察覺,我盡量做讓親娘高興的事。一兩天的時間學不了什麼東西,我干脆組織大孩子們打籃球,小孩子們踢足球,男女混搭,蒙古族的小姑娘們,各個巾幗不讓須眉,孩子們玩得開心極了。
傍晚時分和孩子們一起吃了飯,我和親娘慢慢地走回家。那只大狗前前后后地在我們腳邊撒歡兒,不再敵視我,還咬我的褲腳。
“孩子,太謝謝你了,我們學校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熱鬧,學生們也從沒有這樣高興過。”親娘發自內心地感謝我。
我目的不純,覺得無地自容。
以后的時間,我們都沒有再說話。親娘好像一下子老了,走起路來有點蹣跚。隨著最后一抹亮色沉在了地平線,我的心也跟著掉了下去。不知道習曉北跟娘說了什麼,他的電話又一直不在服務區,但我相信自己的直覺,習曉北敢把我一個人留下來,因為他深知自己的母親:親娘是有著浩瀚星空一樣寬廣胸懷的女子,明明心底悲傷無限,不肯一點遷怒他人。
因此我越發覺得自己罪孽深重,不可原諒。
靠著墻坐了一夜,我不明白習曉北為什麼大老遠的跑回來如此殘忍地對待他的親娘。其實我們生活在離這很遠的地方,即使一輩子在一起,也可以不讓她發覺。親娘肯定也沒睡,半夜里我聽見她低低地吟唱,憂傷的曲調無形的繩索一樣勒緊我的心,絞出血來。
第二天下午習曉北回來的時候,我正在和親娘一起清理圖書室。他風塵仆仆地站在門口,一雙眼睛亮的嚇人。
“娘,明天我還要去簽合同,所以現在就得回去了。”他靠著門框,我從未見過他如此虛弱的樣子。
三個人默默地回到家,親娘取了幾包東西放進我們的車里,轉身進院,自始至終沒有看習曉北一眼。我站在車前,喉嚨一緊,“娘”字居然叫不出口。
習曉北上前幾步抱住了親娘,她回過身盯著自己的兒子看了幾秒鐘,突然開始瘋狂地捶打他的前胸,一邊打一邊用蒙語叫喊,習曉北低垂著頭,任她打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