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仿佛是,三人同處一室,卻完全不屬于一個世界。
畫室的悲歡并不相通。
丁老多瞧了瞧左手邊明顯處于“悲”狀態的穆秋峰,再緩緩把視線移開,清了清嗓子說:“昨晚我接到《鑒寶》欄目組的邀請,說有書畫品鑒的部分,所以想請我去看看。”
杜依依一聽,清醒不少,耷拉的眼皮掀開。
語調慢悠悠:“既然師父您特意來這里,肯定是答應了。”
丁老輕輕頷首,假模假樣咳嗽一聲:“咱們學國畫的應當淡漠名利才是,我啊,實在是同學邀請推脫不開。”
淡漠名利?
你老整天飛來飛去參加各種活動,哪里淡薄了喂!
這番話是沒人相信的,只不過大家對師父充滿了絕對的尊敬,從來不揭穿。
黎原笑瞇瞇,杜依依撇撇嘴。
至于另一個人,沒表情沒聲音,還神游著。
“那你們誰跟我去?”丁老淡淡掃了眼三人。
杜依依第一個搖頭,嘿嘿笑道:“師父您知道的,我嘴巴沒邊到時一不小心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豈不是在全國人民面前丟臉,我不去!”
最后一句斬釘截鐵,態度明確,她一向不喜歡參加這類似的活動。
丁老很是理解地摸摸下巴,又瞧瞧左右兩位徒弟,斟酌片刻,把臉偏向左側:“秋峰,要不你跟我去?”
穆秋峰這人性子冷淡,看著很難相處,但有一個優點,就是他從來不怯場,不管什麼場合都是一副漠不關心的的樣子。
帶他去,特別穩,絕對不會出問題。
之前丁老帶穆秋峰參加過多次展會活動,他從來不拒絕,本以為這次也會點頭同意,然而他卻緩慢地搖了搖頭,淡淡地瞥了眼對面的小師弟。
一雙明亮眸子里透出的期待好奇格外顯眼。
穆秋峰收回目光,嗓音淡淡:“您帶小師弟去吧,我最近有點事。”
氣息弱而散,不像是有事,倒像身體不舒服。
“……有事?”
丁老常年跟各種老家伙打交道,眼力勁兒沒話說,這會三兩下已經看出穆秋峰不對勁。沒再勸說,轉而扭頭對最小的徒弟說:“那你跟我去。”
“啊?”黎原愣愣地張了張嘴,疑惑道,“師父你怎麼不問我?”
丁老輕哼一聲,掛著慈祥的笑容:“你都快把‘我想去’三個字寫臉上了,你師父又沒瞎。好了,先說好可不是去玩的,等下我發點資料給你,回去多看看,再買身像樣的衣裳,到時節目上穿。”
“哦。”
黎原乖巧點頭,眸子里掩不住那抹雀躍。
他確實很想去,不是為了上電視,而是對“鑒寶”這類節目的喜愛。
上輩子他沒去上大學前,每周都會和爺爺準時收看一檔“天下藏寶”的節目,那時兩人為了嘉賓帶來的東西是不是真品,常常爭論得面紅耳赤,猜錯的人還要負責洗碗。
后來,被時光潤色的畫面漸漸成了默片,爭論的聒噪聲音消失,只剩下溫馨懷念的回憶。
倘若自己能夠參加“鑒寶”節目,又可以讓下面的老爺子樂呵一陣了。
事情談妥,丁老把從前徒弟整理的國畫資料發給黎原,便讓大家散了。
資料包含各類名家的作品以及鑒賞知識,足足70多個G,就是用半個月也看不完。丁老知道這點,著重讓黎原看節目上展示的三位畫家的作品。
黎原對著電腦屏幕上從前根本看不到的真跡掃描圖,眼睛都快瞪直了,有種即品嘗滿漢全席的眩暈幸福感。
他如此如醉地盯著真跡圖,沒察覺有個人怔怔地望著他耳邊的一點紅痕,再沉重呼吸,驚惶地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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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丁老悄悄把杜依依叫出畫室,找了個方便說話的小后院子。
他直接問:“穆秋峰怎麼回事?一周不見,他怎麼變了個人似的。”
杜依依被師父叫出來時,就猜到是要詢問穆秋峰的事,可是該不該把兩個師弟間的事情告知師父,她卻拿不定主意。
畢竟穆秋峰目前還處于暗戀,她要說了,豈不是侵害人家隱私。
杜依依短暫思索了下,換了個神叨叨模棱兩可的說法:“師弟他,成長了。”
人生頭一次失戀可不就成長了嘛。
“成長了?什麼亂七八糟的!”丁老沒好氣地說,“別和老人家打啞迷,說人話。”
杜依依只好坦白:“師弟他好像失戀了。”
“失戀?”丁老聞言略微一驚,但也僅僅是震驚了下而已,很快一臉沒所謂地說:“我還以為穆家破產了,原來是失戀,年輕人分分合合很正常,你有時間開導下他。”
杜依依不置可否,乖乖站著沒吭聲。
“這小子愛鉆牛角尖,從前為了比賽的畫能夠五天五夜不眠不休,現在為情所困恐怕……”丁老自個琢磨起來,轉向杜依依問,“那他喜歡的人是咱們學校的?”
杜依依點頭。
“那人不喜歡他?”
這問題好扎心,得虧離畫室遠當事人聽不見。
杜依依又一次點頭。
“這樣……”丁老想了想,“那我安排他去博物館實習一段時間,見不著面,忙起來就沒空瞎想了。”
這法子確實不錯,于是師徒倆一合計,就給穆秋峰安排了新的去處。
杜依依本以為死心眼的穆秋峰偏要在畫室守著小師弟,卻沒想中午時師父隨口一提,他沒有絲毫考慮就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