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嬤嬤道:“她早五六年,得了瘧疾,如今已不在了。”
裴昭珩一愣,沒再說話。
賀顧卻沒留意到后頭這一句,他滿腦子都是當年娘受的委屈,一時心頭火起,恨不得立時就去找賀老侯爺算賬。
見他“蹭”的一下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曲嬤嬤和后頭的征野都嚇了一跳,趕忙拉他,又有三皇子勸了兩句,說事情還沒查清楚,叫他先稍安勿躁,好說歹說,賀顧這才不去了。
只疑惑的看了三皇子兩眼,道:“還有什麼沒查清楚?”
裴昭珩道:“再等兩日水落石出,子環自然知曉。”
賀顧摸不著頭腦,半信半疑,也只得依言從了。
承微如今雖然跟著三皇子,當初在宮中時,卻也是隸屬禁軍、且最為天子信重的玄機十二衛出身,門路甚廣,查幾個人對他來說,自然不是什麼難事。
何況裴昭珩身邊跟著的,也不止一個承微,只是外人能看到的,只有一個承微罷了。
承微領了三殿下之命,自去查人暫且不提,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逐漸也進了九月末——
九月廿二,則正好是賀小侯爺滿十七歲的生辰。
只是他本來也沒有什麼過生辰的習慣,這些日子,又忙著幫蘭宵張羅往京外開書坊分號,幫顏之雅開醫館一干瑣事,自己都忘了生辰這事。
還是這一日回了公主府,被裴昭珩拉去了城南匯珍樓,見了滿滿一桌席面,和那碗長壽面,這才想起這件事兒來。
上一世他過得糙,身邊也沒什麼貼心人,能記著他的生辰,早年間還有一個征野作陪,后頭他提拔了征野出去,征野又娶妻成家了,便一個也沒有了。
雖然因著他那禁軍都統的面子,送生辰賀禮的能踏破門檻,可其中究竟有幾分,是真心為他慶賀生辰,賀顧自然心知肚明。
看著那些個冷冰冰的賀禮,年復一年,賀顧自然也不會再有什麼過生辰的雅興了。
可眼前這碗長壽面……
卻是熱氣騰騰的。
三殿下包下的這個隔間,在匯珍樓頂層,今日雖然廿二了,月亮卻也只缺了一小塊,看著還是很圓滿、很漂亮。
見他不說話,裴昭珩道:“……今日你生辰,吃了長壽面,日后長命百歲,福澤綿長。”
賀顧低頭看著那碗面,拉開椅子坐到了桌前,忽然覺得鼻頭有點發酸,心道,三殿下雖然只是他小舅子,但也算是一家人、是親戚了,人活在世上,果然還是有親人掛念著,心里才熨貼……
自重生到現在,已經快有大半年了,剛開始午夜夢回,他還總是驚出一身的冷汗,生怕這重活的一世,其實只是一個死狀凄慘的孤魂野鬼,游離世間,僅存的一點臆想和執念而已。
他白日如常,可每一夜入睡前,卻又都會感覺到一種真實的、徹骨的、寒意泠然的恐懼——
他怕這一覺下去,明日醒來,又會回到那個冷冰冰的天牢里。
直到此刻——
眼前這碗熱騰騰的長壽面,這個與前世迥異的十七歲生辰,才切切實實的告訴他——
一切都變了,的確變了,他不會再回去了,也不會再重蹈覆轍了。
光是這麼想著,眼眶就泛起酸來。
賀小侯爺心中千回百轉,可他對面的三殿下,卻沒想那麼多。
對裴昭珩而言,每年生辰,一碗長壽面,是陳皇后怎麼也不會忘了他的。
所以給子環過生辰,他第一個想到的,也是長壽面。
可是此刻,看著賀顧一邊夾面條,一邊莫名其妙的紅了眼眶,滾下來一滴淚,便把他嚇了一跳。
他微微蹙眉,正想問賀顧這是怎麼了,卻見那邊賀顧忽然抬起眼看著他,無比真誠的說了句:“殿下,多謝。”
你這個兄弟,我賀顧認了。
賀小侯爺如是想。
二人用罷席面,閑談了兩句,這才回了公主府去。
剛一進府門,賀顧就見到前院里牽著一匹身形矯健、體態駿朗、通體雪白的高頭大馬。
馬兒前胸系著一條紅綢帶,還打了個結,他愣了愣,轉頭去看裴昭珩,卻見三殿下正低著頭看他,二人目光對上,裴昭珩淡淡一笑,溫聲道:“這馬兒名喚‘云追’,是我送子環的生辰賀禮。”
只要一眼,賀顧便知道這匹白馬是匹萬金也難尋的寶駒,這等馬兒,多是西域運來汴京的稀罕物,都是有價無市,拿著銀子也買不到,他前世縱馬疆場多年,自然是愛馬之人,眼下親耳聽三殿下說這樣好的馬,竟然是送給他的,豈能不喜?
當即喜上眉梢道:“‘云追’……這可真是個好名字!多謝殿下贈馬之誼,顧必不相忘。”
這才叫來了馬房小廝,再三叮囑,一定要好生照顧這寶貝疙瘩,不許怠慢了,這才和裴昭珩拱手告別,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去。
他轉身走的利落,卻不知身后的三殿下,還站在原地,就著公主府夜色中,掛著的暖黃燈火映照,一言不發的注視著他離去的背影。
許是今日過得開心,賀顧回了偏院,也沒覺出困意來,只叫征野先去休息,自個兒卻坐到了書案前,研起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