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懷珉一見太子上車,神色立馬肅穆了三分,連忙低聲道:“殿下,如何了?”
太子坐下身來,雙手微微成拳放在膝頭,他眼眸低垂,岳懷珉一時看不見他神色,心中愈發焦慮,正要再問,卻見太子忽然抬起了眼看著他。
“先頭說了兩句,孤本還以為……父皇沒有生氣,心也未曾走偏,然而后頭才知……果然還是孤太天真了。”
太子的聲音明明沒有半點語氣,聽了卻叫人覺得帶著些寒意。
岳懷珉頓了頓,忽然變色道:“難不成,陛下他……”
太子冷哼一聲,道:“父皇還在把孤當作十幾歲的毛頭小子,以為扯兩句父子、兄弟情深,孤就會頭腦發熱,什麼都和他交代了。”
岳懷珉聞言怔然片刻,繼而瞳孔一陣劇烈收縮,道:“殿下,皇上既然問了,那您不說,豈非天顏震怒?”
太子淡淡道:“半真半假,虛虛實實,父皇要和孤打太極,孤便奉陪到底。”
岳懷珉道:“可陛下既然拿到明面上問了,這……”
太子道:“孤都知道。”
頓了頓,又道:“……所以不能再拖了,夜長夢多,恐會生變。”
岳懷珉呼吸頓時急促了三分,半晌才壓低聲音道:“殿下……您可得想好了……此番這一去,便不能再回頭了。”
太子卻忽然仰起了頭來,他眸底不知何時帶了點水光,方才一直低斂眉目,是以分毫不見,此刻岳懷珉才發覺殿下竟然是哭過了。
他有些吃驚,因為太子自小便是太子,被當作東宮儲君,被當做無可替代、至關重要的的國本教養著長大,一向氣度矜貴從容、素日里又是不一般的好涵養,臉上從來都是春風化雨,不露心中半點情緒,岳懷珉一直覺得他是真正的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起色——
他與太子是自小一塊長大,伴讀左右的情分,此刻卻是頭一次見他紅了眼眶,這樣外露心緒。
太子沒去擦拭眼角的水光,只是仰著頭眨了眨眼睛,嘴角拉起一個弧度,像是在笑,瞧著卻又有些譏諷。
他低聲道:“父皇……竟與孤說什麼兄弟之情,還拿什麼太祖年間,裴氏七王來勸孤,真當孤不知道,當年太祖皇帝是什麼出身?他是賤妾所出,年少時在這些兄弟身上受了多少委屈,心中又生了多少憤恨,若非如此,日后又怎能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不惜豁出命去博?也要爭個出人頭地,揚眉吐氣?后頭封那七人為王,也不過是太祖晚年犟不下去了,不得不心軟下來受這個氣罷了。”
“……可是這樣的惡氣,那時太祖皇帝已然稱帝,富有天下,他受得是因他不介意,孤若還心軟,卻要什麼都沒有了,孤又為何要受?”
“孤可不會聽信什麼兄弟情深、七王輔政的故事,后頭高祖皇帝為了把這些個藩王都收拾掉,費了多大功夫?父皇當年若不把幾位叔伯清理了,如今又豈能做得這位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父皇自己都不曾相信、更不曾身體力行的所謂道理,倒要拿來教訓孤,說到底,不過是父皇的心已偏了罷了!”
太子話音一畢,同坐車廂里的岳懷珉已然是變了神色,悚然道:“殿下,慎言!”
雖說此刻車上只有他們二人,但前頭還有馬夫,殿下這樣駭人聽聞的言語,一旦傳出去可還了得?
然而裴昭元卻只是閉目淡淡一笑,道:“事到如今,孤又還有什麼好怕的?”
“孤與父皇……早已是彼此都心知肚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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恪王府。
時近正午,日頭高懸,還好十一月的天氣陽光并不熾烈,即使是這麼直愣愣的曬著,也尚且不算熬人。
管事清點了行頭,又親自指揮著小廝、婢仆們裝箱收拾東西,這座王府本就不是很大,此刻人來人往更是顯得忙碌熱鬧。
王府只有一個主子,恪王殿下就是王府的天,眼下王爺接了旨又要動身往北地辦差去了,這一去也不知得忙多久,北地不似南邊富庶、物產魚米豐饒,帶的東西自然是越多、越全越好。
其實這位管事來王府也不很久,雖說他名頭上是管事,但無奈恪王殿下實在過于勤勉,朝務忙起來,能整日都在衙門里打轉,過夜也是不回來的,好不容易辦完差事,偶爾能休沐了,還要往公主府里去,是以管事也沒見過幾面王爺,得一回機會在他面前辦差露臉,更是難上加難。
眼下自然格外上心。
裴昭珩醒來,等小廝伺候他更了衣、洗漱完畢,走出門看到的就是王府中這樣忙碌的景象。
管事見王爺出來了,連忙湊上前來,從袖口里摸出一個單子遞了過來,低眉順眼臉上堆笑道:“王爺看看,這些東西可還夠用,要不要再添置點什麼?”
裴昭珩接過那張單子,只草草掃了兩眼,便遞交了回去,淡淡“嗯”了一聲,道:“夠了,不必再添。”
管事見他滿意,心中一喜,接過那單子揣回去正要轉身,卻又被恪王殿下叫住了。
“等等。”
管事有些茫然,道:“王爺……可是還有什麼吩咐?”
裴昭珩道:“……廚子,帶上。
”
管事頓時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恍然片刻卻忽然想起,先頭陛下剛下旨叫王爺去北地時,王爺似乎的確叫他們去尋過廚子,要求還很古怪,要會做糖醋小排、蜜汁叉燒、醬肘子,還至少得是京畿一片數一數二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