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顧于是便這麼被曲嬤嬤從寶音歇著的臥房里掃地出門了。
他站在門口吹了會夜風,悲從中來,心道本以為恢復了好運道,今天這都是些什麼事兒啊?
一定都是因為那個陳家的小胖子來了。
……果然裴昭元是個衰神,一沾上和東宮哪怕只有丁點兒干系的,他就要走背運。
賀顧在夜風中長嘆了一口氣,正準備回自己屋去歇息,卻忽然見到他那屋子的燈,居然是亮著的。
今日蘭宵去了鋪子里,人不在,正院除了曲嬤嬤,只有一個征野,但是征野通常不在這留下過夜,所以此刻人也不在。
院子里往日伺候的小廝長隨,也都一個不見了,賀顧有些茫然,環首四顧,最終只好走上了臺階——
這公主府誰這麼膽兒肥?
竟敢未經允許,私進他的臥房了?
……以前正院是“瑜兒姐姐”的居處,賀顧則住在偏院,在他知曉裴昭珩的真實身份前,一直不愿意打破“長公主”居住在此間的痕跡,正院也一直沒人住,只有丫鬟婢仆奉命打掃,卻也不敢亂了擺設。
直到后來裴昭珩與他坦白,賀顧自北地扶靈回京,才把居處從偏院挪了過來。
是以賀顧這個駙馬雖然脾氣好,公主府的下人也不多,可他們卻個個都知道主院不能隨意進的,否則便是上趕著觸駙馬的眉頭。
——里頭這位倒好,不僅觸了,還點著燈,在窗欞前噼啪的跳,生怕別人不知道。
賀顧今日本來心頭便攛了幾分火氣,見狀壓根兒不忍了,沉下臉兩步走上臺階,一腳便踹開了門——
還好這次他記得門是自家的,留了幾分余地,那門才終于在“吱呀”一聲不堪重負的喘息聲中,勉強茍延殘喘下來了。
賀顧踏進門檻,正要開口發火,卻忽然在屋中暖黃的燈火下、梳妝臺前、看見了一抹既熟悉、卻又幾乎恍若隔世的赤色背影。
挺拔而形狀舒展漂亮的肩,還有那人隔著衣衫隱隱欲現的蝴蝶骨,以及垂著的如緞般墨色的發。
……瑜兒姐姐?
是……是她?
不對……不對……是……是他。
……究竟是她還是他?
賀小侯爺一時簡直傻了,腦海里瞬間亂成了一團漿糊,整個人都呆在了原地,瞠目結舌。
外頭也不知是風吹的,還是有人拉的,門又吱呀一聲關上了。
……
也不知過了多久,賀顧才回過神來。
他當然知道這世間,除了那一個人,再也沒有人能有這樣的一副背影……能有這樣幾乎只一個背影便能奪人心魄的顏色。
他當然知道眼前這個人是誰。
……可他卻還是莫名有些亂了方寸。
真是奇怪,他分明心里就心知肚明,眼前這個定然是三殿下,是裴昭珩,可他為何卻……
賀顧沉默了許久,嗓音有些干澀,終于道:“殿下,你這是……”
只是賀顧話音未落,那邊“瑜兒姐姐”的背影卻站了起來,燈火前的人微微側過頭,露出了半副線條比之當初他們成婚時,更加鋒銳、更加凌厲分明,卻在點過朱的唇映襯下,也更顯得美艷逼人的側臉來。
“她”就那樣遠遠地,目色淡淡的,毫無情緒的看著賀顧,一如當初賀顧一廂情愿、死纏爛打時的淡漠。
賀顧卻生生瞧得忘了呼吸。
賀顧的腦海不停地在“快醒醒吧這就是三殿下,他來治你了,你不會就這樣中招了吧”和“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之間來回穿梭,臉上神色風云變幻,面皮也隨之抽搐起來。
腦袋逐漸變成了一團漿糊。
燈下的“瑜兒姐姐”卻轉過了身來,神色淡淡的一點點接近了賀顧——
賀顧咽了口唾沫,沒來由的后退了一步,只是有第一步便有第二步、有第二步便有第三步……
退著退著,逐漸也就退無可退。
最后賀顧只能被困在眼前低頭淡淡看著他的“瑜兒姐姐”和門之間,無處可退。
“……子環。”
賀顧:“……”
就連聲線,都是久違的“瑜兒姐姐”的那種中性中隱隱帶著幾分柔和的、完全聽不出本來是個男子身份的聲音。
賀顧看著眼前的人,若不是他意志力還算堅定,險些就要產生幻覺了——
……難道之前的才是一場夢?
什麼男扮女裝的“三殿下”,其實長公主就是長公主,三殿下就是三殿下?
好在最后還是閉目深呼了了兩口氣——
……醒醒吧賀子環!
他想咬牙切齒的問裴昭珩,你他娘的到底想干什麼?
他今兒不就是和王二哥說了兩句閑話嗎,三殿下就至于這樣逗弄他?
……然而話到嘴邊,看著這張臉卻也實在是無法咬牙切齒,開口語氣便先軟了三分。
“殿下這是做什麼……你……你有話好好說就是,何必……”
話沒說完,便見三殿下、或者說是變成了“長公主”的三殿下低下了頭,賀顧耳后的皮膚猛地碰到了一個溫熱的東西,他猝不及防之間仰起頭,瞳孔放大,張著嘴驚得險些叫出了聲。
裴昭珩抬起頭來,卻看著這樣的賀顧笑了。
他頂著這樣一張點過女子朱紅唇脂的臉,卻絲毫不顯得柔弱或是嫵媚,只有那種三年前初見時便叫賀顧一見傾心的、寒冽與美艷的糅雜,顯得愈發瑰麗無雙,叫賀顧幾乎再也無法挪開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