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珩道:“只要父皇肯信,便不是無稽之談。”
賀顧心頭一跳,他當然明白裴昭珩說的不錯——
皇權……的確便是這麼荒謬的東西。
無論多麼荒謬、談一樣的故事,只要能講的說服了天子,黑的便也能變成白的,顛倒陰陽亦不過爾爾。
而對天子來說,無利可圖的死人用命來講的故事,聽起來卻格外真實。
賀顧喘了兩口氣,疾聲道:“以裴昭元的性情,走投無路做出這種事的確倒也不奇怪……我只不知道皇上為何要留著他,當年太祖傳位高祖,七王之亂猶在眼前,難道皇上便沒想過,一旦留下他,將來此人于珩哥便是無休無止的禍患嗎?”
“珩哥與他畢竟是兄弟,倘若陛下這個君父不取他性命,日后珩哥要取,只會難上加難,落下骨肉相殘的罵名受言官層層撓阻,陛下要仁君、要慈父的美名流芳千古,卻不顧珩哥的死活,不顧朝廷的安定,這又是哪門子的為君之道、帝王之術?”
裴昭珩見他真氣急了,心中既熨貼又有些好笑,索性吹滅了燈火,放下燭臺坐在他身邊低聲道:“此事我早已知曉,父皇重名,孟氏和他說了,反是件好事,若不把大哥的所作所為揉碎擺在父皇眼前,便永遠不能逼得父皇承認……”
他頓了頓,卻忽然不說了,目下神色淡了三分,只淡淡道:“父皇覺得自己沒有過錯:當初娶了姨母,不是他的過錯;和旁的女子生下了孩子,不是他的過錯;立下大哥做儲君,不是他的過錯;他一手教養的儲君謀逆逼宮,亦不是他的過錯。
”
“大哥如今為了這個位置瘋魔至此,仍然沒有父皇的過錯。”
可孟文茵是孟太傅的親孫女,她和她那祖父一樣是刨根究底的性子。
她會細細的、用自己的行動問皇帝——
陛下,您果然沒有過錯嗎?
--------------
春闈在一眾主考、同考官員們提心吊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主持下,終于還是放榜了。
皇帝雖然病的起不來,也沒法親自去主持殿試,但好歹還是堅持著看完了底下挑上來的幾篇殿試文章,顫巍巍的欽點了今科的一甲前三和二甲頭名——
第123章
放榜這日正好休沐。
賀顧如今雖說掛在了恪王這棵樹上,朝野上下,但凡是個不瞎的,都看得出來,日后恪王生則駙馬生,恪王榮則賀顧必然位極人臣。
但對應的,倘若恪王這艘船翻了,屆時就算賀家沒什麼錯處可供指摘,日后也必遭清算,討不得半分好去。
只是以后的事畢竟是以后的事,誰也說不準,只論今朝不論來日,賀家出了個這樣年紀的十二衛統領,已是祖墳冒青煙了。
是以言家二老雖然也憂心儲位不決與賀顧日后的處境,但干著急畢竟也沒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賀小侯爺這邊官運亨通,又抱了個白胖閨女,儼然是沒什麼可叫言家二老替他多操心的了,全家人的心便都掛在了賀誠那還沒放的春闈科試成績上——
眼瞅著放榜在即,言老夫人三日前便索性拽上了賀顧賀誠兄弟兩個、連帶著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憋壞了的賀容,一道去了趟京郊廣庭湖邊的觀音廟,替賀誠進香祈福。
賀誠年紀漸長,臉皮倒是不增反減,深覺讀書人科考博個功名,不靠著自己的本事,卻要靠這些個什麼亂七八糟的祈愿進香、怪力亂神,真是十分丟人,只是他企圖拉著大哥賀顧攔住言老夫人,卻不料賀小侯爺這次并沒和他站在統一戰線,拒絕的十分義正詞嚴:“去了也不會少塊肉,廣庭湖的觀音廟,可靈驗的很哩!”
賀誠:“……”
于是賀二公子不但沒勸住他那駙馬大哥,這次還捎上了剛滿周歲的小侄女兒寶音,一家人便這麼浩浩蕩蕩的出門去了。
廣庭湖邊的觀音廟,的確是個寶地。
賀顧自然記得那塊“心想事成玉”,也記得那個賣給他護身符和舅母陸氏保命小藥丸的黃臉道士——
有些事,說來也不知到底是那黃臉道士真有本事,還是陰差陽錯真就偏偏給趕了巧。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許久,內廷又有意壓下此事,不許臣下們再議論提及,但去年年節太子逼宮,叛軍扣押官家女眷,一點傷亡也無,自然是不可能的,盡管事后死了、傷了的,都被一一打點堵過了嘴,但真親歷過那件事的,卻也都心知肚明——
天家父子都骨肉相殘,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底下的人想一點血也不出,那怎麼可能?
威遠將軍府雖然往日在京城也算不得一流的勛貴人家,但畢竟恪王得勢,賀顧這個“駙馬”又是肉眼可見的受小舅子和皇帝看重……
要論看人下菜碟的本事,內廷司的宦官們稱第二,天下怕是再無人敢自認第一,言老夫人和陸氏、還有駙馬的胞妹長陽侯府賀家的三小姐賀容,自然也得了宮里遞出來的帖子,受邀入宮享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