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比裴昭珩自己更清楚,他雖然這番話說的看似云淡風輕,其實每一個字卻都好像敲在肋骨上,隱隱作痛。
說到最后,就連他自己都有些恍惚,險些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賀顧卻忽然長長吁了一口氣,低聲道:“珩哥,你在說什麼啊……”
裴昭珩微微一愣,半晌才回過神來,抬目去看賀顧。
賀顧語氣帶著點無奈,他雖多少有點赧然不好意思,但還是認真道:“你不是說要和我做堂正夫妻嗎,珩哥?”
“既然如此……這是我和你的孩子,為什麼不要他?”
裴昭珩聽清他說了什麼,目光便好像粘在了賀顧臉上,再也沒挪開過。
他從沒有如此清晰的感覺到過,落下去的心又一點點回到了原位,然后看著眼前人的眉眼,越發變得一片灼熱,一片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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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便衣出行,日落時分護送皇帝返京的車馬倒也低調,并沒有什麼儀仗之類的大動靜。
賀顧早早歇下,天昏地暗的睡了一夜,第二日清晨醒來吃了些東西,便叫寧浪和幾個副將進來吩咐了一件事——
宗凌公然違抗軍令,他如今既然醒了,便不能再拖,必須馬上處置,否則底下將士們看著難免覺得他有心包庇,動搖軍心,屆時有樣學樣,以后承河大營還要交給柳見山,總不好他自回京去做他的逍遙十二衛統領,卻給人家留下一個爛攤子。
只是賀顧倒沒想到,他叫親兵去把宗凌押來,這混小子瞧著倒像是變了個人,全不似當初那副在他面前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模樣,老老實實跪在帳下,十分乖覺。
不過他仔細想想,也可能是此刻操練過后,三軍陣前,正是士氣最奮勇之時,當著這麼多雙眼睛,宗凌想要折騰什麼幺蛾子,想他也沒那個膽子罷了。
賀顧沉聲道:“宗凌,你可知道為何你違抗軍令,本將軍還救了你回來,留下你一條命?”
承河大營當年便在賀南豐麾下帶了許多年,里頭賀家舊部不少,神武、銳迅二營訓練有素,分明方才操練時還喊殺聲震天,可此刻千余人列陣在前,卻是一片寂然無聲。
宗凌嗓子眼有些干澀,喉結滾了滾,答道:“末將……小人不知。”
賀顧捏著手里的令簽,閉了閉目,才一字一頓,當著三軍將士的面對他沉聲道:“本將軍救你,是因為你是我大越朝的子民,是我賀某麾下的將士,你犯了什麼錯,該罰、該打、該殺,也理當按我大越朝律令行事,更是我承河大營的軍務,本將軍不能叫越朝子民落進北戎人的手里,任人魚肉凌虐,這才救你回來。”
“你助本將軍擒下穆達不假,可是你違抗軍令,那日臨陣失職,累得兩位本不必赴死,回來還該論功受賞的兄弟,因你喪命,這也不假。”
“宗凌,本將軍問你,你可知錯,你服不服?”
宗凌沒有多言一個字,只是跪下磕了個頭,悶聲道:“小人知錯,心服口服,愿領將軍刑罰。”
賀顧頷首,道:“好。”
又道:“擒獲北戎汗王,有你一份功績,功過相抵,你諸般小過,本將軍便不再追究,但違抗軍令是大過,不可不罰。”
語罷扔下了手里攥了許久的令簽,道:“八十軍棍,行刑。”
這下子眾人都變了臉色,不說寧浪,就連征野也嚇了一跳,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忍不住在他身后小聲提醒道:“爺,八十軍棍啊?你是不是搞錯了……”
雖說違抗軍令,按照承河大營明文軍規,的確是八十軍棍,可八十軍棍基本就是朝著死人打的數了,軍棍可不是家里抽小童的竹板子,一二十下就得一頓好受,十天半月下不來床,五十軍棍下去人可能就得落了殘廢,至于八十,有命沒命,那只能看祖上積沒積德了。
倒不是征野想給宗凌求情,只是畢竟這臭小子也是他家侯爺好容易才從北戎人手里救回來的,要真就這麼打死了,那豈不是白費一番功夫?
賀顧卻充耳不聞,只道:“行刑!”
底下的刑官都一時沒反應過來,猶豫著不敢下手,宗凌倒是悶不吭聲的遠遠朝著賀顧磕了個頭,悶聲道:“小人領罰。”
語罷便十分自覺的趴到了旁邊的刑凳上去,閉目咬緊了牙關。
他都這麼自覺上道了,刑官再不動手也不像回事,便一左一右站了兩個,舉起軍棍就開始行刑。
好在還是春天,晌午日頭并不灼人,這才少叫宗凌吃了幾分苦,但軍棍畢竟也不是鬧著玩的,只是一下一下落下去結結實實打在肉上的聲音,聽著便叫人牙關發緊,心中發虛。
宗凌倒也是個有骨氣的,八十軍棍不知打了多久,卻從頭到尾沒叫過一聲,只悶悶哼了兩下,便再無動靜。
八十軍棍打完,刑凳上的宗凌已然沒了一點動靜,也不知道這小子究竟還有命沒命在,但四下是真的寂然無聲了,再沒人有一個字可多說的了。
散了陣,賀顧才叫人把宗凌連人帶刑凳給抬到了營帳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