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寒嶼推開病房的門,穿一身寬大的病號服。
病號服沒有任何美感可言,但少年的身體尚且單薄,被襯托得蒼白脆弱,像一件美好、需要悉心呵護的藝術品。
雁椿看他向自己走來,第一個念頭便是再吮一吮他傷口上的血。
不過雁椿沒這麼做。
那時他還不清楚自己是個多麼可怕的怪物,但好歹知道這樣不正常,會嚇著荊寒嶼。
荊寒嶼停在他的病床前,看了他一會兒,“莊醫生說你不太對。”
雁椿搖搖頭,“還好。”
“雁椿。”
“嗯?”
“抱歉。”
雁椿張了張嘴,思索這聲抱歉是什麼意思。
他很少有遲鈍的時候,但這次不一樣,他和荊寒嶼好像并不在一個頻道上,他花了些時間,才想明白荊寒嶼是在為將他卷入禍事道歉。
可于他而言,這不需要道歉。
荊寒嶼坐在床沿,“哪里不舒服,跟我說。”
雁椿又搖頭,咧出一個不大的笑,“明天考試,我完蛋了。”
荊寒嶼眉峰蹙了蹙,“你擔心這件事?”
雁椿湊近了些,鼻尖差點碰到荊寒嶼的下巴,“如果我考砸了,寒假你給我補課吧。”
荊寒嶼下意識往后躲了下,但沒有真正躲開。
幾秒鐘后,雁椿聽見他說:“可以。”
警方很快抓到綁架二人的堂表哥。
法律上的懲罰并不嚴重,但敢動索尚集團的繼承人,這位仁兄在事業上也就走到頭了。
雁椿不清楚堂表哥具體被怎麼處理了,只聽荊寒嶼輕描淡寫說他不會再待在國內。
彼時期末考已經結束,雁椿排名果然下降,荊寒嶼卻仍舊穩坐年級第一寶座,仿佛再綁架他十次,他仍能巋然不動。
荊家加強了對荊寒嶼的保護,荊重言希望荊寒嶼回家住。
但荊寒嶼沒同意。
寒假留校的人著實不多,雁椿暫時搬到荊寒嶼家里,一方面蹭個住處,一方面讓學神給指導一二。
不過等到除夕,他還是得回桐梯鎮過年。
假期是打工的好機會,雁椿帶著一身油煙味回到荊寒嶼家里,剛一出電梯,就看見一群保鏢模樣的人。
荊重言來了。
那是雁椿第一次見到荊寒嶼的父親,男人的外表比他想象中的平凡。
但大約掌權人都是這樣,不會隨時隨地顯露權勢和富貴。
荊重言和荊寒嶼的僵持戛然而止,這位上位者轉過身,打量雁椿,“你是那個孩子。”
雁椿看荊寒嶼,荊寒嶼和平常不同,神情冷漠得嚇人。
荊重言兀自點點頭,“你在這里,和寒嶼也算有個照應,如果發現什麼,及時……”
荊寒嶼打斷,“他是我同學,不是你請的保鏢。”
荊重言冷笑了聲,不再堅持讓荊寒嶼回去,離開前在荊寒嶼肩上拍了拍,“不要讓我失望。”
說完,荊重言又看向雁椿,眼里帶著一絲公式化的笑,“放心,李萬冰不會再來惹你們。”
李萬冰就是那惹事的堂表兄。
雁椿乖巧地將荊重言送走,心里浮起一個計劃的雛形。
寒假的前半段過得著實太平。
可一旦暗戀萌芽,很多東西就會隨之改變。
以前雁椿被荊寒嶼管束,自認為對荊寒嶼的屈從有感恩、惹不起的成分,荊寒嶼說什麼都對。
但現在他忍不住想討好荊寒嶼,跟燒肉店的師傅學了幾個家常菜,買上食材回家做給荊寒嶼吃。
至于題,過去只有實在不會的才問,現在就算會,也要裝不會,讓荊寒嶼多講幾遍。
有次他終于把荊寒嶼惹毛了,荊寒嶼用筆桿敲他的耳朵,“你耍我?”
天地良心,暗戀一個人的小心思也能叫做“耍”嗎?
就這麼待到臘月廿九,燒肉店放假,雁椿也得回桐梯鎮了。
“你回家過年嗎?”一起去公交站的路上,雁椿呵著寒氣問。
荊寒嶼說:“回。”
雁椿琢磨著自己的計劃,“我回來后給你說件事。”
荊寒嶼停下腳步,“什麼事?”
雁椿一副獻寶的模樣,“保密!”
車來了,雁椿輕松地跳上去。
車窗蒙著寒冬臘月的霧,將荊寒嶼的臉遮得模模糊糊。
雁椿朝他揮手,他雙手插在衣兜里,懶得伸出來,襯得雁椿像個急切開屏的傻帽。
但雁椿毫無失落的情緒。
暗戀麼,該他臉皮厚一點的。
車一開走,外面的景象就更模糊了,雁椿沒看見荊寒嶼在車站里站了會兒,一直看著駛離的車,直到車轉彎,才朝來時的路走去。
在客運站,雁椿和郁小海匯合,他們要一起回桐梯鎮。
郁小海提著大包小包,換了件新衣,興致勃勃,喜氣洋洋,對回家這件事充滿期待。
雁椿不同,他不怎麼想見喬藍,回家只是因為春節。
大家都要過春節。
他這樣對春節沒什麼特殊想法的,也只得隨大流。
小時候的事在腦子里越來越模糊了,被賣到緋葉村時,他篤信是喬藍給他買棉花糖,他沒有跟緊喬藍,這才被人販子趁機拐走。
可回來這麼多年,喬藍和他之間已經沒什麼情分,他不止一次想過,喬藍是故意把他扔在那里。
只是他想不通其中的緣由。
說因為家貧養不起吧,喬小野一個病秧子,喬藍不也罵罵咧咧養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