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眼的把戲荊寒嶼高中時就玩過,現在竟然又來。
高三開始前的暑假,準高三生們被剝奪了放假的權力,八月最熱的時候,他們坐在教室補課。
雁椿將兩年來打工攢的錢全交給喬藍,讓給喬小野看病,最后這一年,他要突擊高考,不會再打工了。
但突然多起來的學習時間并沒有讓他安心,他越發意識到,自己和別人不一樣,他內心時常涌起陰沉的渴望,各種犯罪、反偵察的計劃在他腦海中層出不窮。
他迷戀那些計劃,在設想出的虐殺細節中興奮得難以自已。
這比解出一道復雜的競賽題更讓他有滿足感。
但他掩飾得很好,對每個人開朗微笑,即便是荊寒嶼,也不知道他靈魂里住著一個變態的怪物。
不過他有時走神,會被荊寒嶼欺負。
那是個中午,飯后大家都不愛待在班級教室,各自找自習室睡覺或是寫題。
雁椿面前攤開一本物理真題集,腦中卻過著一段肢體橫飛的畫面。
荊寒嶼注意到他沒動靜,觀察一會兒,突然說:“雁椿。”
“啊?”
荊寒嶼食指點在雁椿鼻尖,然后沿著鼻梁向上推。
雁椿沒反應過來,眼珠追著上移的手指,變成滑稽的對眼。
額頭突然挨了一下,雁椿吃痛喊道:“你打我干嘛?”
荊寒嶼說:“你又走神。”
雁椿眨眨眼,方才想象的那些畫面像一張透明的、血紅的畫紙,蒙在他和荊寒嶼之間,血、斷肢、腦漿,和美好英俊的少年。
他突然生出一個惡劣的想法——他要把荊寒嶼綁起來,索取荊寒嶼的血。
但下一瞬,他驚訝得瞳孔微顫,一個聲音問:雁椿,你在想什麼?
冷汗迅速涌起,他臉色變得蒼白,豁地起身,向門口跑去。
荊寒嶼在后面喊:“雁椿,你去哪?”
“拉稀!”雁椿被自己的想法嚇得不輕,只得胡謅,“你別來啊,我要面子!”
如果說在這之前,雁椿暗戳戳地喜歡荊寒嶼,是那個年紀少年的一貫操作。
但在這之后,他已經不敢放任自己去追逐荊寒嶼。
荊寒嶼那麼好,他的喜歡會傷害荊寒嶼。
十年前,瘦削的少年被一句“拉稀”唬住,沒有追上來。
十年后,荊寒嶼將雁椿的所有反應盡收眼底,將雁椿拉了回來。
雁椿奇異地平靜下來,怪物像被一道無形的力量套了個圈,咆哮著,卻無法掙脫。
過去的一段時間,他與荊寒嶼一同放縱,但那條緊繃的弦從來沒有真正裂開過。
所以有關當年,很多事他不敢提也不敢問。
經過剛才,他卸下了一些負擔,為此輕松不已。
“你說我們談過戀愛,我們……”雁椿雙手抓著西褲,力道越來越大,他問得很不流暢,這些話堵在他喉嚨和胸膛,已經折磨了他很久,“是什麼時候?我不記得了。”
荊寒嶼沉默地看著他,一陣風從竹廊上吹過,風鈴發出一連串清響。
“那你還記得什麼?”
雁椿低頭盯著榻榻米,“我從高二就開始喜歡你,不,也許更早。
但我不敢告訴你,高三之前不敢,高三發生了那麼多事,我就更不可能告訴你。”
荊寒嶼卻說:“不,你告訴我了。”
雁椿立即抬頭,詫異和不信積聚在眉間,“什麼?”
“郁小海出事后,我們找到你,我抱住你的時候,你跟我說,想和我在一起。”
雁椿瞳光靜止不動,須臾,他雙手捂住額頭,冷汗直下,“我記不得,我怎麼可能……不,我不會這麼說……”
荊寒嶼捏住他滾燙的耳垂,“你覺得我在騙你?”
雁椿搖頭。
他很亂,無法判斷荊寒嶼說的是真是假。
郁小海出事之后,他看清了自己的怪物本質,迫切地想從荊寒嶼身邊逃走,又怎麼會和荊寒嶼告白?
“我不知道。”
雁椿拿過一杯清酒,著急地澆向肺腑,“我不能向你告白的,我怎麼……”
荊寒嶼問:“為什麼?”
清酒火辣辣地燒,雁椿忽然盯住荊寒嶼,“你一直不知道,我是個什麼東西。”
荊寒嶼蹙眉,“不要這麼說你自己。”
“東西嗎?”雁椿搖搖頭,“這不是難聽的詞。
更難聽的……”
荊寒嶼打斷,“我聽過。”
雁椿怔了下,馬上想到,當年郁小海遇害之后,他被當做兇手,人們用最惡毒的話咒罵他,避之唯恐不及,他聽到的話,荊寒嶼當然也聽到了。
雁椿說:“那你知道嗎,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雁椿!”
“有的人,天生就熱衷犯罪,犯罪是他們賴以生存的養料。”
雁椿有些悲哀地看向荊寒嶼,“我就是那樣的人。
我是個怪物,變態,我那麼喜歡你,但有時候,我想咬碎你的喉嚨,喝光你的血……”
將長年埋藏在心底的話說出來時,雁椿忽然撐不住,委屈、痛苦、不甘,復雜的情緒像蔓藤瘋長。
為什麼他是個怪物?為什麼別人可以放縱天性,他必須壓抑自己?
他耗盡力氣,才成為一個普通人。
即便他將自己控制得很好,還是不敢靠近他心愛的人。
他活得好辛苦。
不知不覺,視線變得模糊,眼淚打濕了臉頰。
他用手背擦了擦,驚訝于那是眼淚。
他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從他身上涌出來的多是鮮血,鮮少有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