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崇慌張起身躲。也就是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原本應是手的地方居然長出了白色的翅膀……而自己居然——在飛。
他在夢里飛了起來。
飛進大殿時,阿崇在亮得能映出人身的地面看了看,發現自己居然變成了一只鴿子。
阿崇落到大殿上首那男人的左肩上,那追趕而來的老鷹落于男人的右肩上。
鷹要來啄阿崇,阿崇躲開了。面前這位面目依舊模糊的男人護了護手心里的這只鴿子,問老鷹:“你這是做什麼?”
夢里那只眼神陰戾的鷹居然開口了。
鷹說:“這鴿子是我的食物,我餓了很久了,把我的食物還給我吧。”
男人說:“本王曾發過愿,對世間眾生一視同仁,我怎麼可能讓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殺害生靈?”
本王?
阿崇詫異地看著那個男人……夢里的景象又虛幻又真實,他漸漸意識到,這是個……自己曾聽過的故事。
鷹毫不畏懼,笑著譏道:“王,弱肉強食,天經地義。你不讓我吃,那我餓死的話,又何解?難道我不是生靈嗎?一視同仁,難道是一句戲言?”
那男人沉默了片刻。說:“我可以用別的東西來交換,但你不能吃這只鴿子。說吧,你要什麼?”
阿崇感覺到,夢里的自己在發抖。
他知道,有些事情就要發生了。
“我只吃生肉。”鷹說,“我只吃剛剛割下來的肉,還帶著血的,有溫度的生肉。”
王環顧大殿。
他目光所及之處,每個人都瑟縮著往后退了退,像是怕王開口,讓自己去獻祭。
阿崇想開口,但夢里的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他撲騰著翅膀,心想,為什麼我不能像那只鷹一樣開口?
“好。
”阿崇聽到那個看不清面目的王說,“我既發愿普度眾生,也沒有道理去殺別的生靈的道理,便拿我換這只鴿子吧。拿刀來!”
拿……刀來?
阿崇感覺到自己開始發抖。
鷹并不滿意。他道:“我雖是畜生道,但也不占您便宜。王既想救著鴿子姓名,就該以相等份量的生肉來交換……”
王說好。
他讓侍從拿來秤,摸了摸阿崇的羽毛,接著把阿崇放到了秤的一邊。
阿崇看到那男人解開上衣,開始割手臂上的肉。
阿崇看到血,聽到大殿下眾人的驚呼。阿崇開始不明白……自己到底進入了一個怎樣的夢中。他頭痛愈烈,看到一塊又一塊血淋淋的肉被男人割下,丟進秤的另一邊。
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那男人割了一塊、兩塊肉,一只手臂,兩只手臂的肉放到秤上,一直割到身上的肉所剩無力,可這桿秤卻依舊不平。阿崇呆呆地站在秤上,他不懂,自己有那麼重嗎?為什麼這桿秤,就是不動?
阿崇看那男人一刀刀割,男人不知痛不痛,可阿崇開始覺得痛。他看啊,在夢里仔仔細細地看,在懵懵懂懂的夢境中……在阿崇覺得自己快要疼到窒息時,他才終于看清了那男人的臉。
居然……是寧宇的臉。
寧宇在看著自己。
阿崇被看得打了個冷顫,那瞬間只覺得魂飛魄散。
割了太多肉,夢里的這個已沒有力氣,踉蹌地站起來時,他似乎想爬上秤,用自己換阿崇。
阿崇聽到,那只鷹問那個已變成一具骨架的寧宇說:“割筋斷骨,只為救下一只鴿。你可后悔?”【注】
夢里不知身是客,分不清誰是誰。
阿崇被這血腥的場面嚇得開始恐慌,那具血淋淋的骷髏倒在自己面前,眼里似乎都有血色。他笑著,對自己說:
“——我不悔。”
秤慢慢地平了,但意識又漸漸遙遠,阿崇看不清這個夢了,他腦中只剩下寧宇殘缺不全的身體,和一句染著血色的——‘我不悔’。
我不悔。我不悔。我不悔。
明明是無悔,可阿崇聽得目眥欲裂,在腦里盤踞著,回旋著,好吵,好響……阿崇漸漸脫離那個夢。
驚醒是必定的。
這個夢散亂又漫長,有序又無序,全是駭人又悚然的畫面。阿崇醒來發現自己渾身是汗,他睜眼看,發現窗外早已日上三竿。
眼睛癢,是公主趴在他臉邊,舔他眼角殘留的淚。
阿崇避開讓了讓。床邊沒有人,這是第一次,因為起床的時候是一個人,阿崇覺得心空了一剎。
那個夢是假的,但無端令人恐慌。
阿崇發了會呆。他手攬了下,把公主攬到懷里,又把臉埋到公主的背里。
等呼吸平復了他才起身。嗓子干,想喝杯水。
才到客廳他就看到寧宇穿著個外套,背對著自己低頭整理自己的肚子,不知道在干什麼。
阿崇看著這個背影,他心道,這怎麼會是我的因果?
他路過我,經過我的生命,怎麼就成了我的因果。佛,為什麼不明說這是為什麼?
阿崇抱著貓,想著,愣了很久。他想到夢里寧宇滿身是血,割肉喂鷹的樣子。他想到在火里死不瞑目的三姐,想到那一切。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做這樣一個夢。熟悉又陌生,親切又遙遠,真真假假,難以分辨。就連現在懷里的貓,和幾步之外的寧宇,也像是一場夢。
他看到寧宇注意到動靜,扭過頭,問了句:“啊,你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