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雁書合上本子遞還過去,右手搭在扶手箱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
姜爾在他看似氣定神閑的狀態中首先沉不住氣:“我不懂。”
聞雁書看著窗外街景,問:“哪里不懂?”
姜爾吞咽好幾次唾沫,才勉強壓下漫上嗓子眼的哽咽:“這個配方是你花了好長時間研制出來的,怎麼可能會出錯?即使它香料用量有些微差別,但不影響揮發順序的情況下最終呈現效果是不會改變多少的,怎麼會被評委全盤否定?!”
越到后面,姜爾的語速越急,最后一句近乎是吼出來的,以至于話尾收住,車廂陡然陷入寂靜時,聞雁書仍覺得耳畔嗡鳴。
他彎身將腳邊的包拎上來,從里掏出幾份A4紙遞過去:“這是我在綜合檔案室查到的,你看看有沒有出錯。”
一號調香室被哪個員工刷出入證使用多少時間,在上面白紙黑字都有記錄,最初聞雁書規定姜爾每天只能用六十分鐘,可在聞雁書偶爾外出的日子里,以他為名義進出一號調香室的時間遠超過六十分鐘。
姜爾不敢置信道:“所以你一開始就懷疑我了?”
“不是懷疑,是我習慣留心眼,這是我一貫的作風,跟對象是誰無關。”聞雁書終于扭頭看向他,“換種說法,這是我對你的第二次考驗。也許你之前瞄見過我的配方而因此起了歹心,沒落實做法我都可以裝作不知情,但從出發飛往格拉斯的那天起我就特意換了新的配方本,你再犯錯便是你的問題。”
舊配方本被他留在了家里,新本子充斥的是他設定了不合理數值的糟糕配方,為之他故意在中轉到廣州時和姜爾待在一個套房,并在進臥室前把裝有假配方的包留在客廳;回國后也多次將出入證夾在這個配方本里,每次姜爾借用或歸還都能偷窺并牢記里面的數據。
姜爾還僵在副駕上愣神,聞雁書重又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我和你重復過多少遍,你的能力沒問題,你的創作很有想法,我幫你修改過的作品拿去參賽綽綽有余,可你還是寧愿選擇投機取巧。”
他們在車里坐了太久,不遠處的酒店大門有三三兩兩的人群離開,稍作思考邊能推測出今天中國區的調香活動已經結束。
幾十分之一的概率,總有人歡喜有人愁,然而這些全都與姜爾無關了。
盡管不忍,但聞雁書還是公事公辦,他解開車鎖,示意身旁的人下車隨意:“實習考核結束,你的成績不合格。”
姜爾慌忙抬頭:“聞組長……”
“明天照常來公司,”聞雁書系上安全帶,“記得今晚把辭職申請填好,以及你今天的做法給納斐利的聲譽帶來了很嚴重的影響,我不可能幫你兜著,你自己想好補救方法。”
他的口吻稱得上是平和,疏離之外聽不出半點嫌惡,可但凡長點腦子的都能讀透他話語間的失望至極。
外面人正多,此刻下車只會再度引起各地調香師的注意,姜爾抓著車門把手,還企圖亡羊補牢:“聞組長,對不起。”
聞雁書耐心告罄:“不用向我道歉,你沒從我身上取走過什麼。”
引擎點響,他目視前方:“下車。”
臨近下班時間,聞雁書踩下油門匯入大路車流,沿附近路段漫無目的兜了一圈,被紅燈逼停后掏出手機,給鄭乘衍發了個消息,說今天不回家吃飯了。
燈色跳轉,他打右燈駛向金橋俱樂部,出示會員證后徑直乘坐電梯上了四樓,進射擊館后點名要下了那支他扛慣了的貝雷塔雙管獵槍。
上次來還是因為在鐘白英面前遭了冷臉,但他母親預感得沒錯,他自認能親手帶出一名合格的高級調香師,結果兩個月不滿,終究還是落得一地雞毛。
帶著心事射擊得到的成績依舊不盡人意,子彈用盡,聞雁書疲憊地坐在原地,把臉埋進交疊搭在膝上的雙臂里。
自我消解的效果微乎其微,聞雁書覺得他需要回家抱抱摩卡。
手機貼著大腿輕振,他掏出來,鄭乘衍在發來多條消息未得到回復后給他打來了電話。
聞雁書邊撐著地面站起邊接聽:“喂?”
“加班了?”鄭乘衍問。
從下午持續到現在的消沉心態在聽到鄭乘衍的聲音時舒緩了一些,聞雁書將槍帶在自己小臂纏了兩圈:“沒有,準備回家了。”
剛旋身要離開射擊區,聞雁書從反光的鏡面墻壁上看到自己褲子上碰過地面的那一片被蹭上了明顯的臟污,發作的潔癖攻擊著隱隱崩潰的心理,聞雁書感覺這一瞬的自己不單單需要回家抱抱摩卡。
鏡子里的臉在無人看見的地方露出了委屈的表情,他無助地向電話里的鄭乘衍發出求救:“怎麼辦,我褲子臟了。”
掛斷電話,鄭乘衍看著聞雁書發來的定位無聲地笑了笑。
同留在公司加班的尤琳敲門進來放下一摞整理好的文件:“這些推到明天看就行。